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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陌路相逢情未了 芳踪难觅意如何

冷铁樵喝过了酒,说道:“韩总镖头给我们保的这是暗镖,不知怎的,给曾经在震远镖局卧过底的闵成龙得知消息,他向御林军统领和大内总管两处地方都告了密。”

  韩威武接着说道:“御林军海兰察和大内总管萨福鼎是面和心不和,为了争权分别而勾心斗角的,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便即各自进行,派遣手下,图谋劫夺我保的镖。

  铁琵琶门的尚铁宏其实是为海兰察暗中效力的,海兰察请他出来,和闵成龙一道,抢先劫镖。幸亏杨老弟你暗中助我,否则我的面子和那批药材只怕都不能保全了。那天晚上,你又帮忙我引开那两个御林军军官,我更是感激不尽。对啦,我还没什问你,后来那两个家伙怎么样了?”

  杨华笑道:“我把他们打了一顿,马昆还不怎样,周灿滚下山坡,可能伤得很重。”说到这件事请,不由得想起了金碧漪来。因为那晚金碧漪先和那两个军官交手的,可是他却不便在冷铁樵等人的面前,提起金碧漪。

  冷铁樵继续说道:“后来你碰上的那两个大内卫士……‘幡龙刀’刘挺之和‘摔碑手’叶谷浑则是萨隔鼎最得力的手下。按照萨福鼎的计划,是叫他们会同小金川调来的那个邓中艾,乔装大盗,中途劫镖的,好在他们给你赶走。大概他们自忖没有足够力量劫镖,于是只能再邀帮手。但我们已经抢先一步,把韩镖头接回来了。”

  杨华这才知道韩威武这一行人,能够先他抵柴达木的原因,想必是中途换上了义军送来的快马,故此自己始终追赶不上。但杨华想起那晚的情事,却又是不禁面上一红了。说道:“这桩事情,可并不全是我的功劳,还有一位朋友帮忙……”

  话犹未了,萧志远笑道:“杨兄弟,你还未知道那位朋友为谁吧?他是金大侠金逐流的儿子。”

  其实杨华早已知道,但见萧志远笑得似乎有点古怪,料想他一定还有话要说下去,便不作声。心头止不住卜通通地跳。果然萧志远跟着就往下说道:“你和那两个大内卫士交手之时,金少侠尚未出现吧?”

  杨华说道:“不错,我是后来才见着他的。”

  萧志远笑道:“怪不得他对你有点误会。但这点小小的误会也不打紧,过几天金少侠就会到这望来的,那时大家当面一说,他这误会就会冰消了。”

  杨华只道萧、冷等人业已知道他和金碧漪的一段情事,不由得又是害羞,又是吃惊,暗自想道:“在他看来,这是小事一件,他哪知道,在金碧漪的哥哥看来,却是把我当作了侮辱他们金家的仇人,而且这种误会,却又怎能解释?”

  冷铁樵哈哈一笑,接着说道:“这位金少侠的剑法高超,可惜入世尚浅,却无知人之明。你扮成一个小厮模样,本领又好得出奇,他大概因此觉得你‘形迹可疑’,竟然误会你是奸细。他托人带话给我,说是有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假如来到柴达木,叫我将你留下。但又叫我们不要将你难为,待他来到,亲自向你问个明白。他说半个月之内就会来的,算来也该是这一天到了。”

  杨华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好笑自己的瞎疑心,想道:“俗语说家丑不外扬,金碧峰疑心我勾引他的妹妹,怎好意思说给外人知道。是以他自不免要制造一个藉口,才好叫冷萧两位头领扣留我了。不过他只说我是可疑,并没一口咬定我是奸细,也还算不得是陷害我。晤,看来他是想亲自和我算帐,不准我和金碧漪来往,同时兼报那一剑之仇了。”

  萧志远笑道:“他不知道你曾经帮过我们这样大的忙,一知道了,恐怕他向你赔罪都还来不及呢。你们都是年少英雄,相识之后,我想也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杨华心中苦笑:“金碧漪又不在这里,这误会叫我如何解释?与其对面尴尬,不如避开还好。不过,却怎么找个避开他的藉口呢?”当下勉强笑逍:“我在小金川,曾经冒充过清廷的御林军军官,也难兔他误会我是奸细。”

  冷铁樵道:“你在小金川救贺猪户夫妻之事,我们也知道了。对啦,杨兄弟,你的本领这样高,不知尊师是哪一位?”看来他对华华的来历,也是有点好奇。

  宋腾霄代他答道:“他是段仇世和丹丘生的弟子,孟大哥和段仇世是好朋友,段仇世收他为徒之后,曾经和孟大哥提过,很高兴收得佳徒。孟大哥当时还曾答应,要是有机会见到他的徒弟的话,要把孟家刀法当作见面礼呢。”宋腾霄这段话半真半假,因为杨华的身份还未到公开的时候,是以砌辞为他掩饰,同时也是证明他的来历并非“不明”。

  冷铁樵哈哈笑道:“原来是两位名师之徒,怪不得本领如此了得。可惜孟元超不在这里,这份见面礼却是要留待他日才能到手了。”

  韩威武笑道:“想当年,我和孟元超也是不打不成相识。他的快刀当真是瞬息百变,迅如骇电。我虽得侥幸和他打成平手!及今思之,犹有余悸。杨兄弟,你的武功本来就已很高,如果得到他的这份礼物,那更是锦上添花了。”

  杨华说道:“孟大侠对晚辈如此厚爱,晚辈真是意想不到。我但愿能够早日识荆,倒并非贪图他的厚礼。”

  他说意想不到,确实并非虚言。在此之前,他虽然亦已有了几分疑心,疑心孟家的刀谱对能是孟元超自动交给他的二师父殷仇世的。但由于当时段仇世命在垂危,未能说明来历,却是令他难以证实。何况段仇世又曾有言要他用孟家的刀法去打败孟元超,,为他出一口气,他更是疑心不定了。是以他又有另一方面的猜疑会不会是他的二师父从孟元超那里偷来的呢。

  如今他听到了宋腾霄等人的说话之后,已经可以证明,的确是孟元超有意托他的。二师父段仇世把刀法转授他了,“按说他对我即使并无仇视之心,也不应该如此慷慨,把他的家传刀法送给我的,他不怕我向他寻仇?真是奇怪!难道是他因为做了亏心之事,觉得对不起我的父母,故而藉此补过?又或者是因为他,他……嗯,我怎能有这个想法,总之他不是好人。原来他在心底深处,隐隐猜疑,是由于孟元超对他的母亲余情未了,故而推屋乌之爱。如此一想,对孟元超更增恶感。

  宋腾霄道:“你虽然没有见过我们的孟大哥,孟大哥早已把你当作子侄一般了。他是你二帅父的好朋友,当然希望你能够成材。”故意点出“子侄”二字,“子”是实,“侄”是陪衬。以为杨华一听便会意,杨华却是不明其意,心中还大冷笑:“我可不信孟元超有这样好心。”

  韩威武继续说道:“我和元超一别十年,满以为这次可以和他畅饮叙旧,哪知还是见他不着。”

  冷铁樵道:“说不定你在鄂克沁旗还可以见着他,因为他在那里可能逗留几天的。”

  杨华忽地说道:“冷头领,韩总镖头,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们可自应允?”冷、韩二人同声说道:“何事请说。”

  杨华缓缓说道:“我想和韩总镖头一起前往鄂克昭盟。”

  韩威武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有你这择一个武功高强的好手和我同行,我是求之不得。不过,你不是要在这里等待金少侠吗?”

  宋腾霄道:“他是奉了师父之命,特地来找孟元超的,去年他的两位师父在石林遭遇意外,至今生死未卜,他自是急于要去禀告师父的好朋友。”韩威武道:“原来如此。”

  杨华故意笑道:“我是希望能够和这位金少侠结交,但将来总还有机会见得他的。我想他大概也不至于因此误会我是‘作贼心虚’,有心逃避他的吧?”

  萧志远哈哈笑道:“杨兄弟言重了,金少侠即使怎样不通世故,怀疑老弟,他也应该相信我和冷大哥的说话的。你在这里固然最好,不在这里,我们也可以和他说个明白。”

  萧志远哪里知道,杨华其实真的是有点“作贼心虚”,而且杨华也知道,金碧峰一定也认为他是“作贼心虚”不过料想金碧峰却也不敢向萧冷二人揭发。

  冷铁樵想了一想,正容说道:“对,事有缓急轻重,杨老弟陪韩镖头去鄂克昭盟,这正是最好不过。一来可以帮忙韩大哥保镖,二来也可以有机会早点见得着孟元超。我刚才倒是一时粗心,没有想得如此周详。”

  敢情就这样好像是说定了。杨华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冷铁樵等人也更加高兴。

  冷铁樵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说道:“韩总镖头,你此去鄂克盟,我还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拜托。”

  韩威武道:“冷大哥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冷铁樵道:“这是关于我的一位世侄女的事情,你没有见过她,仍她也曾暗中帮过你的忙的。”

  杨华心头卜通一跳,想道:“来了、来了,他说的一定是金碧漪了。”

  韩威武好奇心起,连忙说道:“这位姑娘是谁?”

  冷铁樵道:“她就是金大侠的女儿,芳名叫做碧漪。”果然给杨华猜着。

  冷铁樵接着告诉韩威武道:“从你们踏入玉树山开始,她就暗中跟踪你们的镖队,以防有不测之事,你不便还手的,她可以替你打发。”

  韩威武叫了一声“惭愧”,说道:“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冷铁樵笑道:“不过她也想不到,你竞有能人暗中帮忙,根本就用不着她出手。”

  杨华一听,就知金碧漪并没说出真相。真相是金碧漪早就知道他在暗中帮韩威武的忙,而且曾经和他联手追敌,不过她不愿意给人知道她和杨华有过这段交情罢了。

  韩威武道:“她虽然没有出手,我也还要感谢她的。不知冷大哥可否请她出来,容我当面道谢。”

  冷铁樵笑道:“她若然还在这里,我就用不着你帮忙了,她是在尉迟炯来到这里的前一天走的。”

  韩威武笑道:“她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剑客”,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用得着我来帮忙?”

  冷铁樵道:“尉迟炯告诉我说,她的父亲要找她回家,她的哥哥,这次要来此地,恐怕另外的一半原因,也是为了找她,可惜她刚好在尉迟炯到来的前一天就走,倒是给我添了麻烦。”

  萧志远笑道:“这位金姑娘精灵得很,恐怕早已知道尉迟炯的来意,特地在前一天避开他的。”

  韩威武问道:“她去了哪儿?”冷铁樵道:“她离开的时候,和我们说的倒是想要回家。”韩威武道:“那不是没事了吗?”萧志远笑道:“可惜她说的乃是假话。”

  冷铁樵继续说道:“昨天我们在前山放哨的弟兄回来,告诉我说,他看见这位金姑娘向北去了。她倘若要回家,应该是向南边走的。向北是通往鄂充昭盟的。”

  韩威武道:“不知她何故不想回家?”

  萧志远拈须笑道:“年轻人性情活动,也许她是害怕回到家里受父亲管束吧?”

  冷铁樵道:“韩大哥,假如你碰见这位金姑娘的话,请你帮忙我劝她回家。她是认识你的。”

  韩威武面有为难之色,说道:“她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她,恐怕她也不听我的话吧?”

  冷铁樵:“你和金大侠的夫人总是见过面的吧?”

  韩威武道:“我和金大侠夫妻,那就不止见过一次了。当年金大侠和尉迟炯两对夫妻大闹京华,还曾在我的镖局偷偷躲过两天呢。”

  冷铁樵道:“这就行了。金姑娘活脱像她母亲当年。你一见就会知道是她。”

  萧志远接着说道:“你告诉她,她的哥哥已经来了这里,等她一同回家。也不妨说得严重一些,让她猜疑是有紧要的事情等她回去。”韩威武笑道:“好,那就让我磨滑舌头,练一练哄孩子的本事吧。”

  韩威武当作是小事一桩,拿来说笑。杨华心里却是暗暗好笑,但在欢喜之中,又有几分惶惑了。

  好笑的是,萧、冷等人以为金碧漪知道她的哥哥来了,就会回家。哪知道金碧漪正是要躲避她的哥哥的。

  欢喜的是,金碧漪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条路,说不定几天之后,或许有机会见得着她。

  但是金碧漪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和他一样要去鄂克昭盟呢?这件事情,却不能不令杨华有点儿惶惑了。

  “啊,她一定猜想得到,我是要去鄂克昭盟的。因为她知道我去找孟元超。照这样情形看来,我固然是希望能够再见她,她也未尝不是希望能够再见到我。”杨华心里想道。

  “可是我怎能令她为了我的原故,以至兄妹失和?甚至使得江家和金家也因我而生芥蒂?”想行此处,杨华更是不禁惶惑不安。

  心念未已了,只听得冷铁樵哈哈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两年来,新人倍出,当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杨兄弟,你是近年来罕见的少年豪杰,明天你就要走,今晚我可要和你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杨华谦逊道:“冷头领过奖了,我哪里够得上称为少年豪杰?”

  冷铁樵笑:“少年人谦虚固然是好,但太客气了可就变成虚伪了。说老实话,在我的心目中,有四位少年豪杰,你决不逊于其他三人。倘若只论本领,甚至你还可能在其他三人之上呢。他们未必能够如你一样,和关东大侠尉迟炯打成平手。”

  韩威武好奇心起,说道:“冷大哥,你心目中的四位少年豪杰是谁?”令铁樵道:“你猜猜看。”

  韩威武道:“除杨兄弟之外,金家兄妹应该算得上的对么?”冷铁樵道:“不错。”

  韩威武道:“那么还有一位是谁?这两年年我较少在外走动,可是委实想不起还有哪位少年豪杰了。”

  冷铁樵笑道:“江大侠的二公子江上云难道不配称为少年豪杰,你怎么想不起来了。”

  韩威武道:“啊,这位江二公子已经出道了吗?我可还没知道。刚才我只是想起江大侠的长子江上风,但江上风是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称为少年豪杰,似嫌年纪大了一点。”

  冷铁樵道:“这位二公子是最近出道的,还未满三个月,不过已经干了一件轰动武林的事情。”

  韩威武道:“是什么轰动武林之事?”

  冷铁礁道:“说起来还是你们镖行的事呢。福州龙翔镖局的邓老镖头,你可知道?”

  韩威武道:“你说的是邓翔老人。对吗?当然知道。他是南五省镖局的领袖人物,我初走江湖的时候,他早已成名了,多年前,有一次我路过福州,还曾得到他的款待呢。是因南北相隔,路途遥远,近年来却是少通讯。听说他因为年纪老了,镖局的事情,已是不多管了。他发生何事?”

  冷铁樵道:“三个月的,他在州西走镖,被一个独行大盗劫镖。”

  韩威武道:“啊,我正想知道这件事情,这独行大盗是什么人?”似乎对这件事他已略有所闻。

  冷铁樵道:“是少林的叛旋,在少林的时候,法号鉴全,还俗后的名字叫吉鸿。”

  韩威武吃一惊道:“听说吉鸿曾得少林寺疯魔杖的真传,邓翔年老,恐怕不易对付。据找所知,他有四个得力镖师,其中之一是他的大弟子,不知可有随行?”

  冷铁樵道:“他只带了他的闺女保镖,据说这位邓姑娘是第一次保镖,所以他的父亲带她‘出道’。邓老镖头本来准备在保了这趟镖之后,就闭门封刀的。想不到在他最后一次的保镖,栽了筋斗。”

  韩威武连忙问道:“后来怎样?”

  冷铁樵道:“后来恰巧碰上也是刚出道的江二公子路过,吉鸿的疯魔杖败在江上云的剑下。邓老镖头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并无大碍。但名震黑道的吉鸿斗内功,比兵器,却比不过一个初出道的少年,这件事固然令得武林轰动了。”

  韩威武道:“我离京之前,也曾听得有人说过此事。不过详细的消息还未传来,只是风闻而已。那个知道劫镖就是吉鸿,却不知道拔刀相助的人就是江二公子。当时我正准备离京。也无暇打听了。你们的消息倒是来得真快呀!”

  冷铁樵道:“几天前,江大侠在川西的大弟子叶慕华恰巧派人来这里送信。说了正事,顺便谈起这件事情。”

  萧志远笑道:“听那人所说,这件事情还有一点余波呢?”韩威武道:“什么余波?难道吉鸿败了,还不肯善罢甘休。”

  萧志远道:“这倒不是。”韩威武道:“那是什么?”

  萧志远笑道:“和你猜想的刚好相反,不是干戈,而是玉帛。”冷铁樵跟着解释:“邓老镖头一来是感激江上云拔刀相助之恩,二来也是看上他的人品武功,意欲把闺女许配与他,和江家结为秦晋之好。”

  萧志远接下去说道:“于是邓老镖头特地去拜访江大侠的大弟子叶慕华,把这个意思告诉他,请他执柯。”

  韩威武道:“这是一件美事呀,做这个现成的媒人,叶慕华想必是不会推辞的了。”

  冷铁樵道:“可惜这件美事,却没有美满收场。”

  韩威武诧道:“叶慕华不肯应承?”

  冷铁樵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邓老镖头道明来意之后,就给叶慕华婉拒了。”韩威武诧道:“为什么?”

  冷铁樵道:“据说当时叶慕华支吾以应,说得不很清楚。不过言语之中,却已隐约透露一点口风,说是江大侠要亲自挑媳妇。言下之意,似乎江大侠心目之中,已是另有门当户对的亲家。”

  萧志远接着说道:“邓老镖头是事前打听清楚,知道江上云尚未定亲,才去央求叶慕华说媒的。不料却给浇了一盆冷水,他的难堪也就是可想而知了。他还以为是江家和叶慕华看不起他,才藉口拒绝这头亲事的。听说回去,之后,还因此一气成病呢。”

  韩威武道:“婚姻之事,本是两相情愿,勉强不得的。我这位邓大哥老于世故,怎的还是这样看不开?要是我有机会见到他,我倒要劝劝他了。”

  冷铁樵亦已有了几分醉意,忽地笑道:“我倒有个两全其美之事。”韩威武道:“请道其详。”

  冷铁樵道:“邓老镖头的闺女,韩大哥你想必是见过的了,长得怎样,本领如何?”

  韩威武道:“我是十年前见过她的,那时她还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但已经是个美人胎子了。听说越长越是标致,人人称赞她是镖行中的一枝花。到邓家求亲的人不知多少,只见邓老镖头把女儿视同掌上之珠,不肯轻易答应罢了。至于本领这层,你只须看邓老镖头要把镖局的重担让她挑起,就可知道她是早得了父亲的衣钵真传了。比起武林中第一流的人物如吉鸿等辈当然是比不上的。但料想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冷铁樵道:“好,那么我倒有点意思替她做媒了。”

  韩威武喜道:“冷大哥看中的人定然不错,不知是谁?”冷铁樵哈哈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韩威武恍然大悟,笑道:“我真糊涂,放看个现成的杨兄弟在我身边,我都没有想到。”

  冷铁樵道:“杨兄弟决不输于那位江二公子,不过这个大媒,还得由你去做才成。我和邓老镖头只是泛泛之交,不如你们相熟。”

  韩威武道:“杨兄弟,你还没有定亲吧?意下如何?”

  杨华满面通红,说道:“多谢两位老前辈抬举,不过,不过……”韩威武道:“不过什么?这位邓姑娘可真是才貌双全,打起灯笼也没处找的。”

  杨华讷讷说道:“小侄年纪还轻,而且两位师父存亡未卜,实在无心论婚……”

  韩威武皱眉说道:“难道你找不到师父就不成亲么。”

  杨华说道:“请总镖头原谅,小侄尚有难言之隐,确难从命。”

  宋腾霄只道他是要在父子相认之后,方有心情论及婚姻之事,心想这也是正理,于是哈哈一笑,为他解围,说道:“男儿志在四方,杨兄弟目前尚无家室之念,那就迟些再说吧。孟元超大哥是杨兄师父的好朋友,我想这件事情,将来心中由孟大哥作主的。”

  冷铁樵意兴索然,淡淡说道:“这样也好。”

  韩威武笑道:“想不到我做这个媒人,亦是碰了一鼻子灰。杨兄弟,让我胡乱猜猜,你的难言之隐,莫作也是有了意中人吧?”

  杨华面色更红,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的。”

  宋腾霄道:“杨兄弟面嫩,只是开他的玩笑了。我也知道他确实有难言之隐,有没意中人嘛,他大概多半还是未曾有的。”宋腾霄这么一说,人家也就转过话题,不再提邓家父女之事了。

  宋腾霄自以为猜着杨华的心事,他哪知道,杨华的心事,真的韩威武所说,在他的心里,早已有了意中人了。

  这晚,杨华的酒虽然喝了六八分,但酒入悉肠,却仍是辗转反侧,不能入寐,人家说酒入愁肠愁好愁,他却是酒入愁肠,惹起情迷意乱。

  窗外月轮高挂,心中晃动着金碧漪的俏影。在地心里,金碧漪就像天边的明月一样,高不可攀!

  “叶慕华拒绝替邓家作媒,当然是因为他早已知道江上云有了意中人的缘故,嗯,韩总镖头也真糊涂,他怎的没有想起金碧漪来,还要追问是何缘故?”杨华心想,但韩威武不知内情,他是知道的。他又不禁在心中苦笑了。”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喜欢的人,竟然也就是江大侠的二公开所喜欢的人。”

  杨华苦笑过后,更不由得自惭形秽,反复思量:“我拿什么和人家相比,人家是门当户对我算是哪一门?人家的父亲是天下闻名的大侠,我的父亲却是不齿于人的武林败类。甚至连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是连提也不敢提他的。”

  虽然自惭形秽,但想起了金碧漪对他的一片柔情,却又是不能不令他心魂荡漾。杨华又再想道:“缘份二字,真是难以理喻的怪事。在任何人看来,江、金二家联婚都是顺理成章之事,偏偏碧漪却逃避这头婚事。不过,碧漪纵然真的喜欢我,我却怎能破坏她的‘良缘’?她年纪还轻,现在不喜欢那位江公子,将来也可以渐渐改变的。唉,今后我还是不要见她了吧。”剪不断,理还乱。杨华的心情正是这样。这一晚他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杨华和韩威武的镖队,一道起程。韩威武道:“杨兄弟,你双眼布满红丝,敢情昨晚没有睡好?”

  杨华笑道:“我的酒喝多了一点!”

  冷铁樵笑道:“孟元超的酒量比我更豪,要是你能够在鄂克昭盟见得着他,你还得拼着再醉一场呢。”冷铁樵和萧志远送他们一程,宋腾霄夫妇迭出山口,方始和杨华道别。临别时紧握杨华的手,说道:“愿你早日见到孟元超,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跟着和韩威武说道:“也愿你们也能早日找着金大侠的女儿。”

  “天大的喜事?”杨华更是禁不住心中苦笑了:“说不定可能是天大的祸事呢!唉,他们哪里知道,孟元超和金碧漪这两个人,都不是我愿意在鄂克昭盟见到的!要是无可避免的话,迟一天见到好过早一天见到!”

  但是他走的这一条路,却正是有可能和他所恨、所爱的那两个人相会的路。

  一路上韩威武和他谈讲江湖上的事情,令他增长了不少知识,杨华强自压抑自己,不再去想那两个令他困扰的人,和韩威武谈谈笑笑,倒是不感寂寞。一路平安无事到了鄂克昭盟的首府昭化。

  鄂克昭盟是个游牧民族的地区,居然有个“首府”设在草原上,但不过是个较多族人聚闭的地方,和内地的城镇,情况很不相同。在这个所谓“首府’的地方,居民十之七八是住入帐幕里,房屋很少,最大的建筑物是白教喇嘛寺,其次是土王的宫殿。所谓“宫殿”也不过是几间砖木结构的大屋,市上虽然也有许多“商店”,但所谓商店也不是固定的,而是可以移动的帐幕,韩戚武的镖队到了昭化,土王的手下招待他们住在一个很大的帐幕,药品交割之后,按照规矩,韩威武先去谒见土王。

  本来韩威武是想带杨华一起去的,杨华不喜应酬,而且不愿意显出自己要比镖队的人高一等,因此坚决推辞。韩威武一想杨华是个初来乍到的小伙子,带他去见土王,也嫌有些冒昧,他既然不去,也就算了。

  晚上,韩威武回来,说道:“可惜咱们来迟了几天,孟元超和尉迟炯是曾在宫中作为土王的贵宾住了两天,但三天前却已走了。

  他们离开此地,便即分道扬镳,孟大侠前往拉萨,尉迟炯前往回疆去啦!”

  杨华听说他们不在此地,倒是松了口气,问道:“那么那位金姑娘呢?”话说出了口,方始后悔,原来自己还是这样急于知道她的消息,这份关心甚至连掩饰也掩饰不了,要在韩威武的面前表露出来。

  韩威武倒是不以为意,找寻金碧漪,这是冷、萧二人郑重嘱托他们的事,要是杨华不问,韩威武才觉得奇怪呢!

  这位金小姐是否曾到此地,我可不知道了。我向土王的几个武士问过,他们都说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伙子,不过他们没有见过,并不等于没有人见过。且待过了这两天,我再仔细访查吧。”

  第二天中午时分,有个喇嘛僧来通知韩威武,说是白教法王准备接见他,今晚请他赴宴,希望他提早一个时辰到达法王所居的喇嘛宫,以便畅谈。

  从他的帐幕到喇嘛宫,要上一座高山,最少也得一个时辰,是以法王的使者走了之后,韩威武便得准备动身了。

  韩威武和杨华说道:“在鄂克昭盟,白教法王是比土王更尊贵的人物,难得他见客人的。这次我想你和我一同去拜见法王。”杨华说道:“我怕受拘束,土王那里我都不愿意去,法王这里我更加不想去了。”韩威武笑道:“我要你见法王,并非因为他是尊贵的人物。”

  “杨华问道:“那是为了什么?”韩威武说道:“这位白教法王不但佛法深湛,还是一位武学高手。”

  杨华大感兴趣,说道:“真的?”韩威武笑道:“佛学我是一窍不通,他如何深湛,我说不上来。但在武功方面,我却知道他和金大侠都曾切磋过的。那年尉迟炯告诉我,他的内功恐怕比尉迟炯还强一些呢。金大侠可以胜他,当时却是故意让他比成平手。”

  杨华说道:“啊,原来他也是金大侠的朋友。”

  韩威武道:“是呀,所以他假如知道金大侠的女儿来了这儿,他一定会出力帮忙我们寻找的。”

  杨华说道:“你和白教法王以前对曾见过?”

  韩威武道:“虽没见过,但我想地大概早已知道我的名字的了。还有,听说他很喜欢武功高强的少年,所以他虽然很少接见客人,你去见他,他不会赚你冒昧的。”

  杨华说道:“我暂时是不想见他的,或者留待你见过他以后再说吧。”

  韩威武想了一想,说道:“也好。我替你先行介绍,让他定下时间,再和你约会。”接着说道:“你趁着今天有空,可以去打听打听那位金姑娘的消息,要是咱们能够自己找得着她,就用不着麻烦法王。”

  杨华正是有此心意,于是说道:“好,那么咱们晚上再交换消息。”

  杨华市集闲逛,他不懂土人话,交谈颇感困难。但向几个懂得汉语的商人问过,都说没见过他描述的这位少年。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一个陌生的人,这希望本属渺茫。杨华也很灰心,信步所之,浏览当地风貌。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骡马场,那是十几座帐幕围着的一块大草地,草地上有许多骡马,也有人正在进行买卖。

  杨华跟了镖队几年,懂得一些相马的知识,看上一匹红鬃青毛的健马。心里想道:“这匹马虽然比不上碧漪那匹白马,也算得上是上品的骏马了。我失了坐骑,正好拿它代步。”于是便问价钱。

  那匹骏马的主人说道,“是你要的,便算一百两银子吧!”他怕杨华嫌贵,向杨华解释道:“这是蒙古运来的良种名驹,善走长路。如果别的人买,我要二百两的!”

  杨华本来带了一些银子,准备购买东西的,但他没想到要买一匹名驹,尽其所有,也不过十多两银子。

  马主说道:“一百两银子,这价钱已是格外克己的了。不是我吹牛皮,在这个地方,虽然骡马成行,你要找一匹这样的好马,恐怕还当真难找呢。”

  杨华说道:“我知道。这匹马其实不止值一百两银子的,不过……。”

  马主说道:“小哥,莫非你手头不便。”杨华正想和他商量,忽有人笑道:“卜老头,我说你是吹牛。”

  那姓卜马主愠道:“我怎么吹牛了?”那人答道:“你瞧那边跑来的一匹白马,就比你这匹马好得多!”

  话犹未了,只听得看热闹的人已在纷纷叫道:“一点不错,呀,真是一匹罕见的骏马!”“我从来没有见过跑得这样快的马,简直像风一样!”“唉,是什么人的坐骑呢?我怎么没见过?”最后说话这个老人,是镇上住了几十年的,本地有哪一家有好马他都知道。

  杨华和马主议价,他是在最内一层的。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大叫大嚷,纷纷称赞好马,他在里面,可没有瞧见。待他挤出人丛,那匹白马早已去得远了。

  虽然没有瞧见,但他的心头却是不禁为之一震。

  跑得飞快的白马,是不是金碧漪的那匹白马呢?

  他连忙问道:“骑在马背上的是个什么模样的人。”旁人答道:“我们连看也未看得清楚,它就像一阵风的过去了,叫我们怎么说得上来?”

  杨华情知自己决计追赶不上这匹马,除非买了这匹红鬃马去追,希望她中途歇息,或许还有一点可能可以赶上,可是他身上只有十多两银子。

  人丛中忽地有个人出来和他打招呼,说道:“杨少侠,原来你在这里,我正想找你。”

  杨华认得此人是土王手下,昨日招待他们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便即问道:“有什么事么?”

  那人说道:“没有什么事,只是给你报喜。”

  杨华道:“何喜之有?”

  那人说道:“韩总镖头和法王提起少侠,法王很是喜欢。听说明天准备请你赴宴呢。我是听得喇嘛宫中的执事说的,料想不假。”杨华说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目下我正有点小事。”

  那人说道:“不知杨少侠有何事情!小人原音效劳。”杨华说道:“我想买一匹马。”那人哈哈笑道:“买一匹马还不容易,杨少侠看中哪一匹?”旁人告诉了他,那人夸赞杨华道:“杨少侠真够眼力,这是一匹上好的马。”

  杨华红了脸说道:“我带的钱不够,请你给我和马主说一说情,请他明天去问韩总镖头拿钱好不好?”

  那人笑道:“些须小事,何用惊动韩总镖头,我替你付就是。要多少钱?”

  马主人道:“一百两银子。”杨华说道:“不,那匹马不止一百两,应该付他一百五十两。”

  马主人大喜说道:“我这次真是开门就遇贵人了。”那人笑道:“这位杨少侠是咱们王爷的贵宾,法王明天也要请他赴宴呢,你说得一点不错,他是不折不扣的贵人。”

  马主说道:“听说有汉人的镖局给咱们送药品,敢情这位小哥就是镖师之一?”得到证实之后继续说道:“这么说来,他不但是王爷的贵宾,也是咱们百姓的恩人呢。其实刚才我已料到他的身份,所以我要的价钱格外克己。”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说闲话,旁边可急坏了杨华。好不容易等他们完成交易,杨华便连忙跨上马背,说道:“请你回去告诉韩总镖尖,今晚我恐怕很迟才能回来见他。”接过马主递过来的马鞭,唰的就打一鞭,立即催马就跑。

  那人叫道:“杨少侠,你去哪里?”那匹马展开四蹄跑得飞快,转眼间已是跑出了骡马场。直奔前面草原。也不知杨华是没听见他的说话,还是觉得不便回答,头也不回。

  杨华一口气追了几十里路,草原上只碰见几个牧人,兀是不见金碧漪踪迹。杨华心里想道:“这匹红鬃马果然非同凡品,跑了几十里也不喘气。它擅走长途,虽然还不及碧漪那匹白马路得快,追去迟早恐怕还是追得上的。不过如今日已西斜,假如再过两个时辰才能追上,今晚我恐怕是不能回去的了。”

  但有了个希望在前头,杨华自己是楔而不舍,怎肯回去?再跑一程,草原上但见倦鸟归巢,连牧人也不见了。

  杨华吸一口气,朗声吟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那天晚上,在那间小店里,他就是夜半朗诵王勃的这两句诗,引得金碧漪出现的。此时他在辽阔的草原上,运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吟出,料想很远的地方都可听见。

  辽阔的草原只听见自己的回声,杨华好生失望,心里想道:“还是回去吧,还是回去吧。你不是打算不再见她的吗,见了她对她对你都没好处。”但想是这样想,他却仍放马跑得更加快了。“我不找她,韩总镖头也要找她的。”他替自己辩解。“无论如何,我也要再见她一次。”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杨华一面朗吟,一面又再想道:“我和她都不是世俗的儿女,分手也好,聚首也好,大家都会像这诗中所说,并非在歧路徘徊,也不会涕泪沾巾的。分手不必伤心,聚首也无须躲避。

  想得很洒脱,心里可还是如同塞了一团乱麻,当真是颇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了。

  不知不觉,进入丘陵地带。忽地隐隐听得远处似有“得得”的蹄声。声音虽然微弱,却好似石子投入他的心湖,令得他的一颗心为之狂跳。

  “见了她说些什么好呢?难道我当真劝她回家?”

  心念未已,快马已经跑出山坳,转入平地,隐约看见前面的一人一骑了!

  果然是一匹白马,那匹白马本来跑得很快的,此际渐渐慢下来了。骑在马背上的人虽然还是看得不大清楚,但已看得出是个女子了。杨华快马追去,过了一会,看得又清楚一些,是穿着粉红色的衣裳的少女背影!

  金碧漪和他分手的时候,本来是女扮男装的。杨华心想:“塞外的风俗,男女都是一样。单身女子骑马在外闯荡,也不会特别引起旁人的注意。想必碧漪不惯男装,是以到了塞外,就换回女装了。”他以为这个女子必定是金碧漪无疑。根本就没有想到,可能是第二个人。

  于是他第三次朗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但奇怪,那女子虽然策马慢行,却没回头望他。

  杨华忍不住叫道:“你听见我吗?我是杨华啊!你等等我吧,等等我吧!我是特地来追你呀!”

  话犹未了,那女子陡地勒马。杨华却想不到她会突然停止,仍然放马直奔过去,眨眼间已是追上她了。

  那女子忽然喝道:“大胆狂徒,叫你知道姑娘的厉害!”勒马回头,反手掷出三枚飞镖。

  杨华做梦也想不到“金碧漪”会用飞镖打他,这刹那间,几乎惊得呆了!

第十八回 太惜明珠投暗室 怒将室剑护佳人

幸而他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人,武功高明之士,突然遇到袭击,本能的就会生出反应。杨华一个镣里藏身,躲过了一枚飞镖,挥袖一拂,荡开了第二枚飞镖,却把第三枚飞镖接到手里。

  此时,他方才看得清楚,只见那少女杏桃红腮,娇媚之中不掩其英姿飒爽的豪气,但却不是金碧漪。

  杨华接了她的飞镖,那少女越发愤怒,提起马鞭,唰的一鞭又向杨华兜头打去。杨华用那枚接到手的钢镖一拨,铮的一声,把她的马鞭掸开。当下连忙闪过一边,说道:“对不住,我,我认错人了。”

  那少女哼了一声,说道:“你从昭化老远的追到这儿,原来是认错了人。”蓦地柳眉一竖,接着怒声说道:“我看你是有意来卖弄你的功夫的吧?我虽然打不过你,也不能任你消遣!”

  杨华见她余怒未消,对自己颇有见疑之意,心里想道:“我不该未曾看得清楚,就以为她是碧漪,的确是鲁莽一些。女孩儿家量小好胜,我又接了她的飞镖,更怪不得她要生气了。”于是只好再次赔罪,说道:“姑娘请你恕罪,这实在是个误会,我的那位朋友,是位年轻姑娘,骑的也是一匹白马。”

  少女似乎好奇心起,禁不住便问他道:“那位姑娘是谁?你可以告诉我吗?”杨华说道:“她名叫金碧漪。”

  少女怔了一怔,说道:“金碧漪?她、她是!”

  杨华说道:“她是金大侠金逐流的女儿,姑娘,你认识她吗?”心想有本领的年轻女子江湖上数不出几个,她们相识那也不足为奇。

  少女板着脸孔说道:“不认识。”但接着却又再问杨华:“你是金逐流的什么人?”

  少女冷笑说道:“你和他的女儿这么要好,不是他的门生,也当是他的故旧。哼,江大侠,金大侠,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就要数他们两个了。也只有他们的门人弟子,才敢肆无忌惮的拿人家作消遣!”

  杨华给她硬派作金逐流的弟子,而且听她语气,好像连天下英雄所钦仰的江、金两位大侠都迁怒了,不禁又是诧异,又是给弄得啼笑皆非。只好呆在一旁,默不作声。那少女道:“你既然是认错了人,那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杨华好生没趣,心里想道:“我本来不想和你谈碧漪的事情,是你引起我说些闲话,如今却没好相而怪我赖在这儿不肯走了。”于是立即拨转马头,说道:“对不住,打扰姑娘了。我这就回去,姑娘居便。”

  那少女忽道:“且慢。”杨华怔了一怔,说道:“还有何事?”那少女轻声说道:“把那枚飞镖还我!”

  杨华方才省起,原来手里还捏着她的一枚飞镖。他刚才本来想要还给她的,但不知是否会因此更加惹恼了她,是以一直捏在手中。”

  在把这枚飞镖递过去的时候,不免稍加注意,看了一下,只见飞镖上刻有一条龙,柄上凿出“龙翔”二字。

  杨华心中一动,不觉失声叫道:“原来你是龙翔镖局邓老镖头的女儿!”少女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见闻倒是颇广。居然认得我们镖局的镖。”当下面色一沉,说道:“是又怎样?”

  杨华说道:“没什么。令尊可好?”

  少女一听杨华的语气,似乎业已知道她的父亲曾病过一场,不由得更加诧异,说道:“你知道我的爹爹?为什么你这样关心他?”

  杨华说道:“我曾听得两位朋友说过令尊的事情,其中一位且是令尊的老朋友,对令尊当然是极其关心的。”

  那少女道:“他们是谁?”她好像料到必是“说来话长”,骑在马上和杨华未免显得太没礼貌,于是翻身下马,让那匹马走上山坡吃草。要知刚才她对杨华的底细丝毫不知,自是难免对他怀有敌意。如今虽然仍未知道他的来历,但最少已是知道他有两个朋友和自己的父亲相识的了。放此对杨华的态度自然的为之一变。

  杨华跟着下马,心里不觉也是甚感诧异,想道:“果然是邓老镖头的女儿,但龙翔镖局开在福州,她却怎么犹自一人来到这里?”

  那少女面上一红,说道:“刚才我用飞镖打你,你别见怪。”

  杨华说道:“我太过鲁莽,认错了人。姑娘不怪我已是了。好,对啦,我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我姓杨,单名一个华字。”

  这少女倒是相当大方,爽爽快快的就回答他道:“我叫邓明珠。杨大哥,你刚才说的那两位朋友是谁?”

  杨华说道:“是冷铁樵和韩威武。”

  杨华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邓明珠不禁吃了一惊。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气,说道:“你在什么地方见着他们的?他们却怎的这样快知道了家父的事情?”要知冷、韩二人,名闻天下,而杨华却是个名字不见经传的少年,邓明珠自是有点不敢相信他们会是朋友。”

  杨华似是猜中她的心思,淡淡说道:“我本来不敢高攀认作他们的朋友的,不过我在路上帮过韩总镖头一点小忙,承蒙他们看得起我,把我当作自己人一样,是以也就和我谈起令尊的事情了。”

  邓明珠道:“想必他们和你谈及的是家父几个月前遭人劫镖的事情?”杨华说道:“不错。”邓明珠诧道:“他们的消息倒是来得快呀。”

  杨华说道:“是这样的,不久之前,江大侠的掌门弟子,在川西的叶慕华刚派有人来和冷头领联络。我是数日之前和韩镖头一起,在柴达木见着冷头领的。”

  邓明珠又是欢喜,又是羞惭,不由得粉脸泛红,心里想道:“不知那个人曾否将父亲托叶嘉华做媒的事情说了出来?”她是把遭人拒婚的事情当成奇耻大辱的。

  杨华虽不是老于世故,但话出了口,亦是察觉邓明珠似是有点尴尬,连忙扭转话题,说逗:“韩总镖头谈及和令尊往日的交情,知道此事之后,实是十分挂念,恨不得能够早日回去探望令尊。想不到邓姑娘却也来了这里。”

  邓明珠道:“韩总镖头现在是在……”

  杨华说道:“他就在昭化,他是给鄂克昭盟送一批药品来的。姑娘,你可想见他?”

  邓明珠似是踌躇难决,过了半晌,方始说道:“家父也常常和我谈起韩总镖头的。我是很想去拜见他,不过我另有事情,只好留待他日了。”

  杨华不便探问邓明珠是有何事,只好说道:“如此说来,可真是太可惜了。令尊近况如何,可能见告?也好让我说给韩总镖头知道:“

  邓明珠面色蓦地黯淡下来,说道:“多谢韩总镖头关心,家父的病还未大愈。我们的镖局已经关门了。”

  杨华吃一惊道:“为什么?”

  邓明珠叹口气道:“镖行这碗饭是不好吃的。家父树了强仇,又在病中,想来想去,还是早日封刀的好。”

  原来吉鸿劫镖受挫之后,不肯甘休,扬言今后仍然继续找龙翔镖局的晦气。邓老镖头则因爱女的婚事不成,一气成病,早已心灰意冷。他自忖对付不了吉鸿,又不愿意厚着面皮,再去请求江海天的门人相助,是以只好把镖局关门,自己躲到别的地方养病去了。

  按说邓明珠的父亲尚在病中,她是不该独出远门的。但杨华与她乃是初交,又曾碰过她的钉子,是以虽感奇怪,却也不便查根问底,只好泛泛的安慰了她几句,便即告辞。

  不料正在他想要呼唤坐骑回来的时候,忽地又听得急骤的得蹄声,说时迟,那时快,两骑快马已经冲出那个山坳,眨眼间就来到他们面前了。骑在马背上的两个人,一个是相貌粗豪的中年汉子,一个是肥头大耳的和尚。

  邓明珠看见这两个人,面色陡地一变,登时拔出双刀,站了起来。杨华连忙问道:“这两人是谁?”

  那粗豪汉子跳下马来,哈哈笑道:“邓家的大小姐,我知道你们父女想要躲开我,可惜你还是给我遇上了!”

  一听他这样说话,不用邓明珠回答,杨华已经知道这个人必定就是那个曾在川西劫镖受挫的吉鸿了。

  杨华向邓明珠询问的时候,那个胖和尚也在问他同伴:“这小子就是江上云吗?”

  吉鸿又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倒希望他是江上云,可惜不是。嘿嘿,人家说十个女子九个水性杨花,这话当真不错,嘿嘿,邓家的大小姐又换了情郎啦!”

  邓明珠气得满面涨红,喝道:“恶贼,我与你们拼了!”

  吉鸿一声冷笑,说道:“邓小姐,你这位新情人恐怕不能如江上云的保护你吧?你要和我们拼,那只有吃眼前之亏!一提起碗口般粗大的禅杖,随手一击,把一块石头,击得四分五裂,喝道:“喂,你这小子还有没有胆量护花,没有胆量,就快快给我滚开,我们只要邓家的大小姐!”

  杨华霍地站了起来,说道:“邓姑娘,你上马先走,我来打发他们!”

  那胖和尚笑道:“吉师兄,这回你走眼了。想不到这小子居然有这胆量,他还说要打发咱们呢!”那副狂傲的神态,显然是丝毫也不把杨华放在眼内。

  杨华吭声说道:“我是看不过你们的蛮横无理,人家的镖局已经关门了,你们还要怎地?”

  吉鸿纵声笑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我们要的就是那位邓家的大小姐!”那胖和尚笑道:“吉师兄何苦和这臭小子罗唆,你要的又不是天边明月,不过是个雌儿,那还不易?且看我替你手到擒来!”

  杨华陡地喝道:“住嘴!”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啪”的一响,杨华已是欺到了他的身前,打了他一记嘴巴!

  与此同时!那胖和尚也正在向邓明珠扑去,邓明珠尚未解开坐骑,只觉得背后微风飒然,胖和尚已是一抓向她抓下。

  这情形正好应了一句成语: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正当胖和尚向邓明珠一抓抓下之时,忽地觉得背后微风飒然,三枚铜钱已对准他背心的穴道打来。原来杨华在这瞬息之间,不但以迅捷无伦的身法打了吉鸿的嘴巴,而且还同时发出钱镖,替邓明珠阻击了那胖和尚的偷袭。

  这胖和尚亦非庸手,只听得锋的一声,第一枚铜钱给他弹开,他迅速即伏倒地上,一个“懒驴打滚”,避开了第二枚钱镖,但饶是如此,第三枚钱镖是打中了他左肩井穴下面半寸的地方。

  虽然穴道没有打个正着,这胖和尚的一条左臂已是感到一阵酸麻,不听使唤了。

  吉鸿吃的亏比胖和尚更大,这一记嘴巴打得他脱了两齿门牙。

  其实若论本身的功力,吉鸿决不逊于杨华。只因他轻视场华是个无名小辈,做梦也想不到杨华的本领还在江海天的儿子之上,这就冷不防着了道儿。杨华在石林所练成的轻功,和中原各大门派都不相同,当真是瞻之在前,倏然在后,瞻之在左,倏然在右。突然欺到他身前,待他惊觉之时,要想回杖遮拦,已来不及!

  但他毕竟是位武学名家,虽然防不及防,吃了大亏,但反应却也甚为迅速,杨华打了他的嘴巴,给他肩头一撞,亦是不禁退开三步,呼吸为之不舒,就像给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吉鸿暴跳如雷,一声怒吼,拿起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就向杨华打来。

  杨华笑道:“你这无耻之徒,居然还敢逞凶!刚才我只是给你薄惩,等下我就不只要打掉你的两齿门牙了!”这一瞬间他早已调匀了气息,谈笑之中,挥剑架住吉鸿的禅杖。

  吉鸿越发老羞成怒,喝道:“好小子,我不把你化骨扬灰誓不为人!”当的一声,荡开杨华的剑。

  弹杖抡圆,发出呼呼轰轰的声响,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杨华再想欺身进剑,已是不能,转瞬过了十数招,杨华的宝剑三次碰着他的禅杖,每次都是火星篷飞,在他的禅杖上所出一个缺口。可是吉鸿这根圆杖重达六七十斤,宝剑虽然锋利,想要把它削断,却是谈何容易?三度剑杖相交,杨华在招数上占了上风,但虎口也给震得隐隐作痛。

  杨华心头一凛,想道:“少林寺的疯魔杖法果然非同小可,怪不得江大侠的儿子也仅能将他赶跑,伤不了他。”当下只好沉住了气。寻暇抵隙,找机会破他杖法。

  吉鸿高呼酣斗,越斗越狠,像是发了狂的野兽一般,禅杖横扫猛击,乱劈乱戳。但杨华以快剑进攻,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避免和他硬碰硬接,却也尽可以抵敌得住。吉鸿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他的疯魔杖法,表面看来,好像毫无章法,其实却是有其严谨的法度。一看杨华的剑法奇幻莫测,饶是他见多识广,也猜不透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不由得暗暗吃惊。是以虽然仍旧狂攻猛打,但门户却也封闭甚为严密。打走了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的主意。心里想道:“我纵然脱不了这小子,白山师兄却是一定可以制服那丫头的。待会儿我们两人联手杀这小子也就是了。”

  吉鸿所料不差,那和尚虽然是中了杨华的一枚钱镖,一条左臂业已不灵,但和邓明珠交手,还是大大占了上风。

  邓明珠幸得杨华替她阻挡了敌人一下,急回过头来,正好迎着胖和尚的镣铁戒刀。

  这胖和尚法号白山,不是少林派的,但本领也是相当了得,和吉鸿相比,亦不过略逊一筹而已。

  邓明珠以一柄长刀和他狠斗,使出家传刀法,长刀攻敌,短刀护身。双刀斗这和尚一柄戒刀,初时也还能够堪堪斗成平手,但渐渐就不行了。

  胖和尚左臂的酸麻之感渐渐消失,,右手的戒刀也就使得灵活得多。剧斗中猛地喝声:“着!”只听得“铛”的一声,邓明珠的长刀已是给他打飞。

  胖和尚笑道:“我虽然是个出家人,也有怜香惜玉之心,邓姑娘,你长得这样美,要是我一时误伤了你,毁了你的颜容,那就未免太可惜了!邓姑娘,为你着想,我动你还是乖乖的投降吧。我们不会难为你的。”

  邓明珠斥道:“放你的屁!”只凭一口短刀,依然顽强抵抗!

  杨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邓明珠形势不妙,无暇思索,立施杀手,此时已占了上风,但还没有可以速战速决的必胜把握。

  刚好吉鸿一杖横扫过来,杨华突然一个“旱地拔葱”,身形平地拔起,运用巧劲,平剑在杖头一拍,借用对方打来的刚猛力道,身形一弓,箭一样的向前射出,吉鸿只觉头皮一片沁凉,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杨华在掠过他的头顶之时,利剑后手一挥,把吉鸿的一头乱发削去了一大半。吉鸿本来是个还俗的和尚,此时被杨华又把他变作了“秃驴”。

  这一招杨华实是使得险到极点,倘若不是他的无名剑法善于机灵应变,大出敌方意料之外,他身子悬空,是决计难以抵御敌方的第二招的。

  杨华心中固然是暗暗叫了一声“好险!”但在吉鸿这一方面,却比他更加感到险绝!这一剑倘若稍稍低半分,只怕他的头皮也要给杨华削掉了!吉鸿摸了摸光头,不由得斗志全消,连忙曳杖而逃。好在杨毕业已无暇再理会他了。

  杨华来得正是时候,那胖和尚正在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一抓向邓明珠抓下。

  只听得“嗤”的一声,紧接着竟是邓明珠的一声尖叫。原来邓明珠在这危急的瞬间,短刀一划,划破了胖和尚的僧袍,但手上的短刀,立即就给胖和尚夺了过去。

  杨华喝道:“住手!”声到人到出的一剑向胖和尚径刺过去。胖和尚喝道:“好小子,你刺!”倏的抓住了邓明珠,向他一推。竟然把邓明珠当作了盾脾。

  哪知杨华的剑法当真是奇妙无比,侧的一剑,剑锋几乎是贴着邓明珠的云鬓斜穿出去,却没有伤着她分毫,胖和尚的一根指头反而给他削去了半截,连忙松手,邓明珠倒入了杨华的怀中。

  邓明珠和杨华的坐骑是系在路旁一棵树下的,距离不过二三十步之遥,胖和尚几个起伏,己是到了树下,跨上白马,哈哈笑道:“得不到人,得到这匹坐骑,也算不俗。”

  邓明珠脱出杨华的怀抱,羞得满面通红,但眼光一望过去,却不由失声叫道:“不好,这贼和尚偷我的坐骑。”

  邓明珠这匹白马久经训练,颇通灵性,好似知道胖和尚是主人的仇人一样,不肯听他驱使,蓦地前蹄人立,胖和尚几乎给它抛下马来。杨华喝道:“哪里跑?”立即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疾追过去。

  胖和尚见他追来,大为着急,人急智生,突然就把夺来的那把短刀,向马臀一插,喝道:“畜牲,你跑不跑?”白马果然负痛狂奔。胖和尚掷出短刀,阻挡杨华。杨华接过飞刀,只见那匹白马已经去得远了。

  杨华把短刀交还邓明珠,邓明珠最爱自己这匹坐骑,见刀上鲜血淋漓,不由得心如刀割。杨华安慰她道:“好在姑娘没事,这匹马暂时由它去,日后也还可以夺它回来。哈哈,你看那‘秃驴’跑得多么狼狈。”

  吉鸿的轻功倒也不弱,虽然没有坐骑,此时已跑出数里之地,背影就快隐没在山坳那边了。他想是惊魂未定,余悸犹存,一面飞逃,一面时不时摸一摸他被杨华削了一大半边头发的光头。

  邓明珠不觉笑了起来,说道:“杨大哥,多亏你了。你的本领真是了得,江海天号称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大侠,他的儿子又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的爱徒,可是他的儿子江上云和这厮也要斗了大半个时辰才能分出胜败,怎比得你不过三五十招,就能打掉他的门牙,削掉他的头发。”

  杨华听她称赞自己,忽地想起冷铁樵和韩威武要给自己做媒的戏言,不觉面一红,讷讷说道:“姑娘,你太夸奖我了,我是个无名之辈,怎能和江大侠的儿子相比?”

  邓明珠哼了一声,说道:“什么有名无名,天下浪得虚名之辈也不少呢,最紧要的是真实的本事。”杨华笑道:“江大侠的儿子可也不能说是没有本事啊!”

  邓明珠瞧他一眼,说道:“我忘了你和金大侠的女儿是好朋友了。江上云是那姑娘的师兄,怪不得你要帮他说话啦。哼,但我,我可不想再提他了。”

  当邓明珠说到江上云是金碧漪的师兄的时候,杨华心里不觉也是有点酸溜溜的感觉,暗自想道:“你不想提他,我更不想提他。”于是说道:“对啦,咱们还是商量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姑娘、你失去了坐骑,天色又已晚了,向前走,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不知何处方有人家。不如你和我一起回昭化,你的父亲的老朋友韩总镖头又正在昭化。”

  邓明珠道:“杨大哥,你很会替别人着想,我也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昭化我是不去的。”杨华道:“为什么?”邓明珠道:“没什么,不去就是不去!”杨华心道:“女孩儿家的想法真是难猜。”见她说得如此坚决,倒是不便再劝。

  杨华说道:“邓姑娘,请恕我冒昧,请问你是要上哪儿?”邓明珠道:“我想前往天山。”杨华吃了一惊,说道:“你独自一人前往天山?这条路可是很遥远啊!”

  邓明珠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能把你当作外人。实不想瞒,家父关了镖局,心实不甘。只因他自忖抵敌不了仇家,无可奈何而已。但关了镖局躲避,只怕也躲不了。这只能作为权宜之计,要想保全身家性命,必须另请能人,重开镖局!”

  杨华恍然大悟,心里想道:“原来她是想去求助于天山派。听说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武功不在江海天、金逐流两位大侠之下,而且同他们一样,都是以侠义为怀。不过中原也有能人,何必舍近图远?”

  邓明珠好似猜着他的心意,继续说道:“家父虽然年纪老道,功力不足以抗敌,但他生来的脾气,却是不愿意求助外人。当然别人帮了他的忙,他是很感激的,但要他先开口去求人家,尤其是求和镖局毫无关系的人,他是宁愿折在强敌之手,也不愿低声下气,乞求外人的。”

  杨华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这乞求二字,未免说得太重了。武林同道中人,相互帮忙,理所当然。又哪里算得是什么羞耻之事?这位邓老镖头的脾气,真是忒也倔强。不过,他既然不愿意求助于人,又何以叫女儿前往天山?”

  邓明珠继续说道:“我有一个小师叔,是我祖师的关门弟子,在龙翔镖局也占有股份的。他嗜武成迷,师祖去世之后,他请准我爹爹的同意,带艺投师,改投天山门下,另拜天山名宿钟展为师。这位钟大侠是天山派掌门人唐经天的师兄。”

  杨华说道:“哦,原来令尊的意思,是想请他这位师弟回来主持镖局。”

  邓明珠道:“不错。师叔本来就是龙翔镖局的股东,可不算求助于外人。”

  杨华说道:“但此去天山,还有数千里路。吉鸿和他的党羽又在此地出现,他们今晚败走,恐怕也还未必就肯甘心。”

  邓明珠道:“我和家父是同一样的脾气,要做一件事情,纵有艰难险阻,也绝不能半途而废。”

  她这样一说,倒令得杨华感到甚是为难了。

  在小金川那晚在她母亲墓前那位,蓦地浮上心头。杨华暗暗想道:“听缪长风那晚在妈妈坟前所说,我有一个弟弟,是妈托他抚养,如今正在天山,业已拜在天山掌门唐经天的门下!我本来也该到天山走一趟的。”

  “不过”,他随即又再想道:“我和孟元超这笔帐还没清算,碧漪0也还没见着,现在还不是我去天山的时候,而弟弟在唐经天门下也大可放心。但是,这位邓姑娘她可怎办?”邓明珠不知是否猜着他的心意,忽地说道:“杨大哥,你不用担心,我失了坐骑,走路也可以走上天山的。你不是还要起回昭化的吗?”

  杨华讷讷说道:“晤,是,是的,不过,不过!”

  邓明珠噗嗤一笑:说道:“今晚月色很好,那你就赶快回去吧。你在这里找不着金姑娘,说不定那位金姑娘正在昭化等着你呢。”杨华总觉放心不下,说道:“等天亮再走,也还不迟。”

  邓明珠面色一端,冷冷说道:“你我萍水相逢,我接受你的恩惠,已经是受之有愧了,怎能再要你为我操心?再说,江湖儿女,虽然不必讲究避嫌,但给那位金姑娘知道你在荒山陪我一晚,惹起她心里的猜疑,也是不好。”

  杨华觉得心头一察,想道:“不错,孤男寡女,纵使光明正大,也是要避瓜田李下之嫌的。我为了碧漪,已经惹出许多麻烦,要是护送这位邓姑娘到天山去,麻烦更大了。我给别人误会不打紧,只怕还要累了她的终身。”

  想到此处,杨华便即站起身来,说遁:“好,那么邓姑娘我走啦!这匹坐骑留给你。”

  邓明珠怔了一怔:“你要把这匹红鬃马送给我?”

  杨华说道:“这匹红鬃马虽然比不上你那匹白马,脚力也还不错,它善走长途,你骑着它走好些。”

  邓明珠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想:“这人心地真好,我刚才却把他当作坏人。”心情激动之下,不觉也站了起来,说道:“不,不,杨大哥,我不能要你的坐骑!”

  忽听得蹄声得得,杨华诧道:“咦,这么晚还有人来,难道又是吉鸿这厮邀了帮手回来了。”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两个人同时叫出声来。一个是快马跑来的那个人,一个就是在她身边的邓明珠。两个人同时叫出一个“啊……”字,尾声摇曳,却没有下文。显然双方都是感到惊诧,但急切之间,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

  杨华定睛一看,月光下只见那人已经跳下马来,是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年。那少年定了定神,望了杨华一眼,说道:“邓姑娘,原来你果然是在这儿。”听他的话,似乎早已知道邓明珠的行踪,不过却是料想不到她和杨华一起。

  邓明珠淡淡说道:“是呀,真是凑巧得很,想不到在这里又碰到你了。”

  那少年道:“据我所知,吉鸿和他一个党羽,正向这条路来,姑娘,你……”

  话犹未了,邓明珠已是傲然说道:“多谢你的关心。刚才不久,我已经碰上他们了。”

  少年吃了一惊道:“已经碰上他们了?那,他们呢?”邓明珠道:“先别着忙,你们两位还未见过吧?我给你们介绍介绍。”忽地拉着杨华和他肩并着肩,作出甚为亲热的样子,走到那少年的面前。

  在杨华赶跑吉鸿之后,邓明珠虽然对他已经转为好感,但仍是相当矜待的。如今突然对杨华这样亲热,杨华不由大感尴尬,但又不便推开她。不觉面也红了。

  邓明珠缓缓说道:“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江大侠的二公子江上云少侠。这位是我的朋友杨华大哥。”

  “江上云”的名字从邓明珠口中说了出来,杨华不禁心头卜卜通通的跳,想道。“想道他也是来找金碧漪的了?不知他和碧漪的哥哥已经见着没有,要是他对我也有误会,那就糟了。”江上云听得杨华的名字,却也不禁吃了一惊,这刹那间,不知不觉的就睁大了眼睛瞪视杨华,半晌说道:“原来你就是杨华大哥,久仰了!”

  邓明珠只道他是妒忌杨华,心中暗暗得意,索性把这出戏演得更为迫真,故意倚偎着杨华,说道:“多亏这位杨大哥帮我的忙,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吉鸿和一个胖和尚都打跑了。”特地夸大杨华的本领,以为可以气一气江上云。但杨华却给她弄得满面羞红了。

  江上云脸上毫无表情,说道:“那好极了,你有这么一位本领高强的杨大哥保护,我是完全可以放心了。”

  杨华忙说道:“我和邓姑娘不过是偶然相逢,凑巧碰上这件事情。我、我还要回……”

  “昭化”二字未曾说出来,邓明珠却已打断他的话道:“杨大哥,你刚才不是说要陪我往天山的么?”

  杨华刚才是曾有过这念头,但却未宜之于口。此际,邓明珠也不知道猜着了他刚才的心事,还是有意造成事实,好让杨华无法拒绝,竟然硬指他业已应承。这倒叫杨华不知如何是好了。江上云干笑一声,说道:“这更好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杨华窘得无以复加,情急之下,结结巴巴地说道:“江大哥已经来了,我想、我想……”

  邓明珠生怕他说出不中听的话来、不觉面上一红,连忙悄声说道:“你想什么?”

  杨华说道:“我想我还是回昭化的好,刚才你不是也催促我回去的吗?江大哥的本领比、比我……”

  邓明珠气起上来,放开杨华的手,冷冷说道:“好,你回去吧,用不着找什么藉口啦!我虽然是没有什么本领的弱女子,也用不着别人保护!”

  杨华想不到她突然大发脾气,不觉倒是僵住了。

  但邓明珠以为江上云会对这件事说几句话的,不料江上云站在一旁,却是好像摆出一副“事不关已”的神气,什么也没有说。

  僵了片剑,邓明珠正想说道:“好,你不走我走。”江上云却忽地说道:“杨兄,请到那边,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这么一说,邓明珠可又不肯走了。“怎么,你们的话我听不得吗?”邓明珠板起脸孔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和杨兄有点私事,你别多心。”江上云说道。

  杨华心头鹿撞,不知江上云要说些什么。但趁这机会倒是可以摆脱邓明珠的纠缠,却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于是默默无言跟着江上云便走。

  走出百步之遥,江上云估计邓明珠是听不贝他们说话的了,便停下脚步,低声说道:“你到底是喜欢邓姑娘,还是喜欢我的师妹?”

  杨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问的,但当真听到这样问的时候,还是不由臊得满面通红,连忙分辩:“我和邓姑娘当真只是萍水相逢,恰巧碰上刚才那桩事情的。我和她相识才不过几个时辰。”

  江上云露出似信不信的神气,说道:“倘若当真如此,你善于讨得女子欢心的手段,倒是高明得很。”不容杨华分辩,立即又提高声音说道:“那么碧漪呢?”

  杨华面红直到耳根,说道:“江大哥,你莫误会,我和碧漪……”江上云沉声说道:“和她怎样?”

  “和她怎样?”这一问倒是问得杨华不知应该如何说才好了。

  他和金碧漪早已心心相印,但彼此的情意却都未曾表露出来。他不能说金碧漪只是泛泛之交,但也不能说他们已是知心朋友。

  江上云冷冷的瞅着杨华说道:“好,我不管你和她怎样,她如今是在哪里?”杨华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江上云道:“你离开昭化,跑来这里做什么?”

  杨华说道:“不错,我是来找碧漪的,不过并未找着。”听见杨华自认确实是来找金碧漪的,江上云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杨华咬了咬嘴唇,涩声说道:“我、我知道你和碧漪要好,我、我并没有破坏你们的意思,请你相信我的说话。”

  红上云面色稍见缓和,说道:“我和她怎么样那是另外一回事情,不用你管。不过你要我相信你的说话,可得依我二事。”杨华茫然问道:“哪两件事?”

  江上云缓缓说道:“第一、从今之后,你不能再见碧漪。第二、你和她曾经相识的事情,不准你和外人提起!”

  本来杨华自己觉得配不起金碧漪,他站在江上云的面前,实在颇为有点自惭形秽的。他在心里也曾想过从今之后是不应该再见金碧漪的了。但这两个条件,给江上云向他先提出来,听进他的耳,却是感到极不舒服。要知他虽然自惭形秽,但在他内心深处,却也有他的一份自尊!

  江上云但见他的面一阵青一阵红,情知他将要发怒,但仍不肯放松,又再赶紧地问道:“我只要你这样,已经是给你面子了。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杨华胸膛一挺,说道:“江少侠,我敬重你,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

  江上云冷笑道:“我这是为你着想,你反而说我是欺人!难道你要我当真说破你的邪恶用心吗?”

  杨华涵养再好,亦已忍耐不住,立即反问:“你说吧,我有哪一点邪恶?”

  江上云道:“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愿不愿意?”

  杨华亢声说道:“不愿意!”

  在江上云的冷笑声中、杨华继续说道:“你提出的两个条件,可不能由我单方面应承,因为这是涉及你的师妹的。比如说,我纵然可以尽量避免再见碧漪,但碧漪要来见我,那又怎样?和她相交一事,我可以不向外人提起,但我知道,碧漪是绝不会否认,我和她至少曾经做过朋友!”

  这番话本来说得合情合理,但在江上云听来,心里却满不是味儿了!”

  江上云冷笑道:“好,我总算明白你的用心啦!哼,你当然希望和金大侠能够拉上关系,所以不能放过碧漪!”

  杨华竭力抑制怒火,但说出话来,语调仍是不禁颇为愤激:“江少侠,你是名门子弟,有好父亲,有好师父,我杨华自然不配和你相提并论,但你也不能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杨某不才,也还不至于要高攀别人未增加自己的身价!哼,难道我和碧漪相识,就算是玷辱了她?”

  江上云冷冷瞅着杨华,倒是没有发火。待他说完之后,这才低声说道:“别做戏了。你要知道,我是看在眼前的这位邓姑娘的份上,才想给你一个自新的机会的。否则我早就和你不客气了!”

  杨华沉声说道:“不客气又如何?”

  江上云咬着嘴唇说道:“好,你是逼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杨华说道:“不错,请说!”

  江上云忽道:“你的父亲是谁?”

  杨华心头一震,额现红筋,说道:“我又不想和你攀交,用不着和你言明家世!”

  江上云声音十分冷峻,缓缓说道:“我也用不着你告诉我,我和碧漪的哥哥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了,你是杨牧的儿子,没错吧?”

  这是杨华最怕别人提及的事情,江上云这么一说,等于是揭开了他的伤疤。这刹那间,杨华又是吃惊又是气恼,又是激愤,又是惭愧,不觉手足冰冷,急切间竟是说不出话。

  这刹那间,他也登时明白了江上云是因为他的父亲的关系,才怀疑他不是好人,甚至怀疑他和碧漪相交,也是包藏祸心,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江上云见他面色大变,却以为他是给自己“识破”,才至如此。当下反而叹了口气,连连说道:“可惜,可惜!”

  杨华怒道:“可惜什么?”江上云冷冷说道:“可惜你有一身本领,却不学好!”

  杨华面色铁青,反驳他道:“你我刚刚相识,凭什么就判断我的为人?”

  江上云续道:“本来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只要你和杨牧不是同一条路上走的,我当然不会这样说你。但现在看你所为,诱惑我的师妹,勾引这位邓姑娘于后,哪里像一点正人君子所为?哼,只怕你还不仅仅是因为好色而已,你是受你父亲的指使的吧?”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杨华意图结交侠义道中人物,以便和他的父亲暗通声气的了。

  杨华本来可以用许多事实来替自己分辨,但在这怒火头上,他又怎样冷静分辩?不觉就冲口而出,冷笑斥道:“江上云,我说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实在江上云自以为已经弄清楚了杨华的“来庆”之后,他有这个警惕,也是应该的。错在他没有先到柴达木义军那儿,去向冷铁樵再问一个明白。

  江上云以江海天之子,金逐流师徒的身份,走到哪里,别人不对他敬重几分?几曾受过别人如此辱骂?杨华这一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说话,说得也是的确太重了些,江上云一听,不由得也是面色铁青。

  邓明珠在百步开外,隐隐约约只听到他们大声说的那几句话,不觉又是惊喜,又是吃惊,但她也不愿意走过去劝架,便在原地扬声问道:“喂,你们在吵些什么?”她还以为杨、江二人为了她的缘故而争吵。

  “邓姑娘,不关你的事。我不愿意说你的朋友的坏话,不过,我恐怕还是要请求你的原谅,我对你的朋友,实是不能再客气了!”江上云大声说道。”

  杨华冷冷说道:“不客气又怎样?江少侠,你划出道儿来吧!”

  江上云唰的拔出剑来,说道:“听说你的剑法很是不错,我倒要领教领教!”杨华说道:“你的师父是天下第一剑客,领教二字,我不敢当,奉陪就是!”

  邓明珠“哎呀”一声叫起来:“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起架来?”

  江上云道:“邓姑娘,你不知道的!”说话之间,已是唰的一剑向杨华刺去。这一招,“春云乍展”柔中带刚,厉害之极。但杨华却是傲然不俱,冷笑声中,剑亦出鞘。

第十九回 骏马嘶风倩影 惊鸿掠水未留痕

江上云一出手便是凌厉之极的剑招,只道杨华纵能抵御,也非给他逼退几步不可。他这一招名为“追风逐电”,是从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变化出来的,只要一夺得先手,攻势便即绵绵不断,敌方无法反攻,始终难逃一败。

  哪知杨华兀立如山,动也不动,容他剑尖堪堪刺到,看看沾衣之际,才突然肩头一塌,右腕倏翻,肥剑一挥,其疾如电,这一招也有个名堂,叫做“金鹏展翅”,拿捏时候,妙到毫巅,恰好是江上云那一招“追风逐电”的克星。

  原来天山剑法乃是张丹枫的大弟子霍天都所创,霍天都之所以能够创立这派剑法,固然一半是由于他的聪明才干,但另外一半,则是乃师平日指点之功。张丹枫晚年精益求精,再创无名剑法,这无名剑法当然已是包含有天山剑法的精华,而且另有出奇制胜之处了。是以江、杨二人,一个用“无名剑法”,一个用“天山剑法”,在杨华来说,可掼是知己知彼;在江上云来说,却是只知己而不知彼,自是难免要吃点亏。还幸江上云的“天山剑法”,亦是经过金世遗、金逐流父子二人再加以变化的,否则碰上无名剑法,吃亏恐怕还要更大。

  江上云骤然受制,变招奇难,但他毕竟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衣钵真传的弟子,从这互争先手的瞬息之间,也显出了非凡的本领。只见他身子旋风一转,让杨华的剑尖在他左胁下穿过,说时迟,那时快,他的三尺青锋又已反圈过来,一招“龙女穿针”,反挑杨华小腹。

  杨华见他用这样狠辣的招数,眉头一皱,心里想道:“我若让他,只怕难免受他所伤。”当下吞胸凹腹,晃一晃肩,轻飘飘的随着剑风直晃出去。陡然间欺身直进,剑起处,“白猿窜枝”、“金鸡夺粟”、“猛虎跳涧”、潜龙升天”,唰唰唰一连几剑,都是进手的招数。更妙的是,这几招本来是各家各派都有的寻常招数,但在他手里使出来,却又与任何一派不同。江上云按“正规”的剑法来破解他,正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江上云一觉不妙,只得转攻为守,以天山剑法中的“须弥剑式”防身。这“须弥剑式”采佛家的“须弥藏于芥子”的含义命名,不能用以伤人,但用以自保,却是最妙不过。但饶是如此,他亦已不由自己的给逼得连连后退了。

  邓明珠起初还不禁有点芳心窃喜,后来一看他们斗得如此激烈,却是不由大为惊慌。要知道这两个人都曾于她有恩,虽然她因拒婚一事恼恨江上云,也不愿意见到他受伤的。

  “你们算是给我一点面子好不好,大家都是朋友,别打了吧!刀剑上没有眼睛,受了伤可不是好玩的!哎呀,杨大哥,你、你……呀,还好,没刺着!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吧!”原来在她说话之际,杨华唰的一剑刺去,剑锋几乎是贴着江上云的肩头削过,站在百步之外观战的邓明珠,眨眼间看不真切,以为江上云已经中剑,不由得失声惊呼。

  其实江上云虽处下风,但他的大须弥剑式只用于防守,还能勉强可以防守得住。而杨华也没剁伤对方之意,不过他若以快剑进攻,只怕立即就要给江上云夺回先手。

  邓明珠这么大声惊叫,实是无意中透露出了对江上云的关心。也听迸了江上云的耳朵,却是令他极不好受。

  他以天下第一剑客高足的身份,对付一个名字不见经传的杨华,竟然给对方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已经是感到脸上无光了。如今还要邓明珠替他担心受伤,你说怎人叫他又是恼怒,又是羞惭?

  “邓姑娘,你别管。我和这小子不分胜负,决不干休!”江上云大叫道。他给邓明珠激起了好胜之心,觉得自己连连后退,未免太失面子。于是剑法突然一变,明知冒险,也要转守为攻。心里想道:“我宁可伤在他的剑下,也绝不能老是挨打!”

  杨华给他苦苦相逼,也是不由得心中恼怒,于是也就说道:“邓姑娘,你别管!多谢你把我当作朋友,但我可不敢和江少侠高攀!”不过杨华的话虽然是如此说,心里却是不断思潮起伏,在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

  最初他是恼恨江上云看不起他,打定主意,纵然不伤他,也非得令对方知道厉害不可。一看江上云的神气比他更为脑怒,越斗越狠,他倒反而渐渐冷静下来了。心里想道:“为了碧漪的缘故,本来就想让他的,何必和他争一口闲气?再说我现在正要摆脱这位邓姑娘,让他在邓姑娘面前得逞威风,对我不也正是拥有好处吗?我让了他,保护这位邓姑娘的责任,想来他也是义不容辞的了!”

  高手比斗,哪容分神,杨华心情动荡,不知不觉就给江上云反夺先手,险招迭见——轮到邓明珠替他担心了。

  邓明珠正要说话,陡然间只见江上云一招“星横斗转”,剑锋直指杨华咽喉,杨华剑中夹掌,一掌也正在对着江上云胸膛劈下,眼看就要两败俱伤!

  倏然的只见人影一分,杨华已是掠出数丈外,“哎唷”的叫了一声,说道:“江少侠,你的剑法远远在我之上,多谢,你手下留情,没有取我性命。”一面说话,一面飞奔,转瞬之间,已是跑出百步开外。

  杨华这一跑似乎颇出江上云意料之外,心里想道:“他并没有落败,为何却要这样说呢?”怔了一怔,追上前去,喝道:“好小子,有种的你回来,咱们还没算完!”

  邓明珠只道杨华业已受伤,江上云还不肯将他放过,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叫道:“江二公子,他已认输了,你就让他走吧!”她一面说话,一面挥刀斩断系马的绳索,把杨华那匹坐骑放开。为的是恐怕江上云不肯听她的话,说不定还要骑马去追,杨华有了坐骑,才能逃走。

  杨华新买的这匹红鬃马,对主人倒是甚为忠心,好像知道主人急于逃跑,不待杨华呼唤,便即飞也似的跑到他的身旁。杨华说道:“邓姑娘,这匹坐骑我本来要留下给你的。”邓明珠叫道:“你快走吧,我已经心领你的好意了,江二公子,咦,你怎么啦。”她是害怕江上云还要去追,正想再次出言劝阻,却忽见江上云凝住身形,好像突然碰着什么怪异之事似的,呆若木鸡。

  原来江上云跑了几步,忽觉有臂有点麻痒之感,只见肩井穴下面五寸之处,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三个小孔,比针孔大些。他是使剑的大行家,一看就知是给剑尖戳破的,原来杨华最后那一招剑中夹掌,掌势乃是虚式,引开江上云的目光,迅即便以快如闪电的剑法,在他右臂肩井穴下面部分,把他的衣裳戳穿三个小孔。

  江上云是剑法的大行家,呆了一呆之后,回想刚才过招的情形,亦明白个中奥妙,不由得汗流狭背。

  假如杨华不是手下留情,剑尖稍稍向上刺将过去,登时就可以把他的琵琶骨洞穿,将他的武功废了。

  “天下竟有这样神奇的剑法?”江上云这才知道吃惊,心里想道:“但他为什么要手下留情呢?莫非是因为碧漪的缘因才特地卖个交情给我吗?”

  邓明珠还道是自己的劝阻有功,上来说道:“对啦,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肯听我的话,放过了他,我很高兴。”她这么一说,把江上云更是弄得啼笑皆非。

  江上云啼笑皆非,杨华的心里也是很不好受。

  红鬃马在草原上飞跑,杨华心乱如麻,也像跟着快马飞跑一样,瞬息之间,转了几个念头。

  “老大爷真不公道,为什么江上云可以托生名门,我却注定了要做杨牧的儿子?”

  “我有这样一个不成材的父亲,反正人家是看不起我的了。唉,不如我还是回到石林去吧。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也不理,在那世外桃源,默默无闻的过我一生吧!”

  忽地想起金碧漪鼓励他的那些话来,头脑稍稍清醒起来,,一咬牙根,又再想道:“这样的想法不对。江上云因为我的出身,对我抱了极大的怀疑,甚至把我当作敌人看待。但在这个世界上,也还是有人相信我,和我一见如故的。

  “碧漪当初不也是曾经怀疑过我吗?但她因为我曾做过对义军有利的事情,她就不再追问我的来历,不但把我当作友人,连她心里的话也对我说了。

  “冷铁樵、萧志远和韩威武他们不也是相信我吗。虽然他们还未知道我是杨牧的儿子。但就算他们知道,料想他们不会像江上云这样对付我的。

  “我为什么要逃避?莲花出自污泥,莲花却也被人称为‘花中君子’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我自己不染上“污泥”我的父亲是谁,与我又有何干。”

  “不,我非但不应躲避,我还要非见碧漪不可!江上云不许我见她,我偏要见她!大丈夫来得光明,去得磊落,即使我为了她的幸福,非得和她绝交不可的话,我也必须和她说个明白。我要把我的来历老老实实告诉她,一点也不隐瞒!我倒要看看,她是否因此就鄙弃我?”

  在遭受了这样重大的刺激之后,杨华虽然有过片刻颓唐,但迅即却反而给这刺激,激发了胸中的傲气。

  “韩威武的事情已经办妥,用不着我陪他了,我回到昭化。向他说一声就走,至于白教法王的宴会,不赴也罢。”

  杨华的头脑清醒下来,此时他想的只有一件事情,希望见得金碧漪。为了急于回到昭化和韩威武告辞,他的马跑更快了。斗转星移,不知不觉已是五更时分,距离昭化也只有数十里了。

  忽听得蹄声得得,草原上出现一匹白马,向着他迎面而来。杨华吃了一惊,这匹白马正是邓明珠那匹坐骑。骑在马背上的也是一个和尚。

  但这个骑在白马上的和尚,却并非刚才抢了邓明珠坐骑的那个和尚。那个和尚是吉鸿的党羽,肥头大耳,一看就今人感到他是个庸俗不堪的酒肉和尚。这个和尚相貌清癯,却是颇像个有道高僧。

  虽然不是同一个人,但他骑的却是邓明珠那匹白马!

  胖和尚抢走了的,怎么会到了瘦和尚手中?急切间杨华无暇细思,也不管他是“有理”还是“无理”只道这个瘦和尚也是吉鸿的党羽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邓明珠这匹白马非要替她夺回不可。他知道这匹白马要比自己这匹红鬃马快得多,时机稍纵即逝。

  转瞬间那匹迎面而来的白马己是跑到他的跟前,杨华无暇细思,立即从马背上箭一般的射出去,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朝着骑在白马上的那个瘦和尚扑下。

  他用的是大擒拿手法,凌空扑下,势道凌厉之极,满以为非抓着那和尚的深琶骨不可。不料这和尚的武功高得出奇,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霍的一个“风点头”,反手一擒,反拿杨华手腕。

  这是小擒拿手法,劲道稍逊,却更利于近身缠牛,杨华识得厉害,迅即变招,改以快刀刀法,横掌如刀,疾劈下去。那和尚沉肩缩肘,一招“拂云手”轻轻推出,化解了杨华的攻势,杨华凌空扑下,是只能一击就要成功的。一击不成,身子悬空,后力已是难以为继,百忙中足尖一蹬马鞍,倒翻出数丈开外,轻轻掷落在地上。

  那和尚赞道:“好功夫!”跟着也跳下马来,笑道:“你是不是想要我这匹白马?”

  杨华惊疑不定,说道:“这匹白马也不是你的。”

  和尚笑道:“不错,正因为不是我的,所以也不妨拿来给你。但你也可得拿东西和我交换。”

  杨华峭声说道:“你要什么?”和尚缓缓说道:“听说你的剑法很好,我想见识见识。你不用赢我,只要在我的手下能够使得满一百招,我就把白马送给你。”

  杨华心道:“我不信你能够比金碧漪的哥哥和江上云还要厉害!”于是说道:“好,我不要你让,打不赢你,我当然不能要这白马。你亮剑吧。”

  那和尚笑道:“对不住,我已有多年不用兵器了。你尽管把剑刺来!”杨华给他激起怒气,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那和尚赞一个“好”字,身形骤起,骈指便点杨华面上双睛。杨华焉能给他点中,一个“盘龙绕乐”,剑锋反圈回来。和尚笑道:“你我无仇无冤,我怎会弄瞎你呢?你上当了。”说话之间,掌势已是倏的自上而下,如刀环滚动,斫向杨华双足。攻上盘是虚着,攻下盘才是实招。

  杨华心头一凛,想道:“这和尚的掌法忒也怪异,虚虚实实,叫人摸不着头脑。”杨华本来所学甚杂,但这和尚的掌法和中原各个门派竞似毫无相通之处,叫杨华纵然能够临饥应变,但却无法触类旁通。他不能知彼,当然是比斗江上云难得多了。

  斗到分际,和尚左手一招,引开杨华的目光,右掌突然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按下,杨华险些给他打着,和尚笑道:“你的剑法是很不错,但还要小心接招。现在不过才拆了二十四招呢!”

  杨华傲气勃发,心里想道:“你能够出奇制胜,难道我就不能?好,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信我的长剑斗不过你的肉掌!”

  当下不理那和尚的掌法变化如何奇泥,一招“叠翠浮青”就刺过去。这一招:“叠翠浮青”本是嵩山派的名招,但要杨华手中使出,却是他自己妙悟的无名剑法。和嵩山派原来的这招相比,不但更加奇妙,而且蕴藏了少林派一招“古柏森森”的精华,轻灵的剑势中之兼具浑厚的剑意,尤其令人困惑的是,他这一招剑法,乃是似是而非的嵩山剑法,即令顶尖儿的高手,在这瞬息之间,也是难以觉察。

  和尚微微一噫,似吃一惊,但虽惊不乱。身形一闪,杨华剑尖在他肋旁穿过,和尚一个转身,突然化掌为拳,向着杨华的胸膛直捣,拳风所至,竟把杨华剑点荡开。

  杨华身形拔起,避招进招,冷冷说道:“你也要小心了!”剑身一横,平削出去。和尚只道他使的是少林派达摩剑中的“横江飞渡”,便即脚踏“坎”位,转向“离”方,反手一拿,擒他持剑的手腕,哪知杨华一剑削去,方到中途,剑势忽变,正好向着和尚所避的方位削来。和尚不觉又吃一惊,幸他的武功深湛,变招迅速,从“离”位一旋,左掌骄指反点杨华肩后的“凤眼穴”。杨华以攻对攻,剑势疾转,迫使和尚又从“离”位避开,两人的攻势都落了空。

  杨华与这和尚对抢攻势,一招一式,毫不放松,分寸之间,互争先手。剑法掌法,都是越出越奇。

  双方旗鼓相当,但杨华有剑在手,自是稍占上风。斗到分际,那和尚虚晃一招,跳出圈子,说道:“已经过了五十招了。嗯,在我曾经会过的剑术名家之中,你或许还未能是金逐流和江海天的对手,但只论剑法,却恐怕要数你天下第一了。还有五十招,我可要用兵器才能对付你了!”

  杨华惊疑不定,暗自思量。”听他语气,似乎和江、金两位大侠是曾经相识,难道他不是吉鸿的一党?但这匹白马他是怎样得来的?”

  正如下棋一样,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要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很不容易。杨华给他激起了争胜之心,按剑说道:“我本不要你让,请亮兵刃吧!”

  和尚哈哈笑道:“好,少年人,有志气!不过我的兵器可是不用亮的。”

  陡然间,杨华只见面前突然涌现一片红霞,原来是和尚脱下身上所披的大袈裟,当作兵器,蓦地向他卷来。

  杨华唰的一剑刺出,和尚把袈裟一翻一卷,竟然把他的剑荡开。杨华感觉到自己的剑尖似乎是从对方的袈裟上划过,但一滑就滑了开去,却是刺它不穿。对方的潜力却似暗流汹涌,杨华的青钢剑给他荡开,几乎掌握不牢。

  但杨华的无名剑法乃是遇强愈强,功力纵然不如对方,但擅于乘隙即进,给对方的威胁也是很大。

  袈裟飞舞,剑影翻腾。就像一幅红霞,裹着一道白光似的,在草原上翻翻滚滚,斗得个难解难分。

  杨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道:“怪不得三师父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袈裟是轻柔之物,在这和尚手中,却赛过盾脾。不仅赛过盾脾,简直是铜墙铁壁,教我如何能够破他?”

  到了此际,杨华不敢希望能够胜对方,只能尽力而为,把胜败置之度外,心想:“幸好的是他只限百招,一百招我大概能抵御吧!”他把胜败置之度外,招数更为精妙,无名剑法的威力也更加发挥得淋漓尽致。

  也不知过了多少招,杨华一招“白虹贯日”,力透剑尖,疾刺过去,只听得“嗤”的一声,陡然间剑尖已是给对方的袈裟裹住。扬华要想收剑,哪里还能做到。紧揍着“当”的一声,长剑脱手飞出,落在地下。

  杨华气沮神伤,那和尚却哈哈笑道:“少年人,真有你的,你不仅和我打成平手,你赢我了!”

  杨华怒道:“你的本领远远在我之上,我自认打不过你,你又何必拿我来开玩笑!”和尚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可知道你已经接了我的多少招吗?”

  杨华呆了一呆,说道:“不知!”刚才他与对方斗抢攻势,剑如闪电,掌似狂风,哪里还能分出心神细数?不过对方的一百招限额,他自己估计大概是有多没少了。

  和尚哈哈一笑,说道:“已经三百一十二招了!”算得如此准确,令得杨用也不禁大为惊奇。不过心里却在想道:“虽然过了对方限额,但华竟还是我输给对方。”

  和尚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不错,我绞脱了你的长剑,但你也刺破了我的袈裟,认真说来,咱们是打成平手。不过我的年纪可要比你大得多,功力本来应该稍高于你的。你只凭剑法就能划破我的袈裟,我却必须依靠本身功力才能夺了你的兵刃。纵然打成平手,也应该算是你打赢了。好,这匹白马是你的了,你牵去吧!”

  杨华本来是要抢这匹坐骑的,但此际对方要送给他,他倒是不知怎样办才好了。和尚微笑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和我说。”杨华惊疑不定,说道:“你是谁?”

  和尚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是不是和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一起来到昭化的那位杨少侠?”

  杨华说道:“少侠二字不敢当,不过我的来历你却是说对了。不错,我是杨华。你、你是……”

  和尚披上袈裟,缓缓说道:“昨晚,韩总镖头是我的客人;今晚,我准备你来做我的客人,如果你肯答应的话。这件事情,想必也有人告诉了你吧?”

  杨华吃了一惊,说道:“你,你是白教法王?”心想:“怪不得韩总镖头说他是武学高手,果然名不无虚!”

  白教法王笑道:“你不必拘束,咱们以武论交,大家都是朋友。你这次帮了我们的忙,我也还未曾向你道谢呢。”

  杨华满腹疑团,说道:“不敢当。我想不到法王会独自来到此间,刚才真太冒犯了。”

  法王说道:“我也想不到你会忽然离开昭化,我还以为你是不愿意做我的客人呢。”杨华颇感尴尬,喃喃说道:“不,不是的。我、我是来找一位朋友。”

  法王也不问他找的是谁,却又笑道:“你也想不到我是怎能会得到这匹白马的,是么?”

  杨华点了点头,说道:“请法王赐告。”

  法王说道:“是我从一个和尚手中夺来的。这个和尚本是敦煌千佛寺古月禅师门下,因不守清规,被乃师囚禁后山。不料他竟然凶性大发,打伤了看见他的师兄,逃到中原,听说又和少林寺的叛徒吉鸿结成党羽,更加无恶不作。

  “古月禅师是我的好朋友,少林寺的方丈和禅上人和我虽然没见过面,也是我钦佩的高僧。昨天我听说吉鸿和白山经过昭化,已留意他们的行踪。可惜我因事忙,他们又是匆匆路过,没在昭化留下,是以不能亲自去追捕他们。只道这次又便宜他们了。谁知这白山和尚,不知什么缘故,又折回来。刚好给我碰上,他竟然不听我的喝止,还想仗着快马逃跑,被我一枚铜钱。打着他的穴道,将他擒了。”

  杨华大喜道:“这贼和尚呢?”

  法王说道:“昨晚我是带两个弟子一起出来的,我已经把这贼和尚交给弟子先带回去,明天再遣人将他押回千佛寺去,让他的师父处分他。只可惜没见着吉鸿。”

  杨华说道:“吉鸿和白山我倒是都碰上了。”法王道:“什么时候碰上的?”杨华说道:“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不仅碰上,我还和他们交手呢。”

  法王说道:“哦,你和他们也曾结下什么梁子吗?”

  杨华说道:“这倒不是。不过他们欺侮一个年轻的姑娘,我看不过眼。”

  法王吃了一凉,连忙问道:“这年轻姑娘是谁?”

  杨华说道:“是福州龙翔镖局邓老镖头的女儿。”

  法王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不错,韩威武昨天也曾和我说过邓老镖头给吉鸿劫镖之事,原来他的女儿也来了此地。吉鸿和白山想必是冲着这位邓姑娘来的了。哼,他们和邓老镖头结的梁子,却去欺侮邓老镖头的女儿,行为真是卑劣。”

  杨华说道:“这匹白马就是那位邓姑娘的坐骑。”

  法王说道:“原来如此。敢情你是想替邓姑娘夺回这匹白马。不知她现在何处?”杨华说道:“两个时辰之前,她在距离此处大约百里之外的地方,和江海天大侠的二公子一起,不知他们现在走了没有?”

  法王又吃了一惊,说道:“江大侠的儿子也来了么?我都还未知道呢。那很好,这位邓姑娘有江上云保护她,我可以放心了。”说至此处,有点疑惑,问道:“你碰上邓姑娘时,他们已经是在一起的么?”

  杨华说道:“江二公子是在吉鸿和那和尚跑了之后,方始来的。要是他早就和邓姑娘在一起,也用不着我出手帮她了。”法王点了点头,暗自想道:“这就对了。我还只道这位江二公子见异思迁呢。”原来江、金二家准备联姻之事,他是早听得尉迟炯说过的。

  此时已是天光大白,杨华继续说道:“他们想必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不过据我所知,那位邓姑娘是要前往天山的,江二公子想必也会陪她前往。”

  法王皱皱眉头,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要骑这匹白马去追他们?假如是的话,我请你替我捎个口信。”

  杨华说道:“什么口信。”法王说道:“叫江二公子回昭化见我。”心想:“我可不能让江上云陪那位邓姑娘前往天山。纵然他只是出于侠义心肠,并非对那位邓姑娘有意,但男女之间微妙得很,日久生情,也是毫不稀奇。”

  杨华却是不禁踌躇难决了,暗自思量:“刚才我虽然手下留情,只怕这位江二公子还是不肯就放过我。何况我已经跳出漩涡,何苦又再卷入?不过这匹白马是应该送还邓姑娘的,怎么办呢?”

  法王说道:“杨少侠可是有什么难为之处?”

  杨华说道:“本来我应该效劳的,不过我一晚未归,恐怕韩总镖头记挂。”

  法王说道:“这倒无妨,我可以和他说的。”

  杨华说道:“而且我和那位江二公子是初次相识,不知他会不会相信我的说话。我倒另有一个主意。”

  法王老于世故,见他一再推搪,虽然不知个中原委已隐隐猜想得到杨华可能有甚难言之隐,倒是不便强人所难,便道:“你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杨华道:“这匹白马跑得很快,法王要是不急于见着二公子的话,派遣一个弟子前去传话,料想最多三两天之内,也可以追得上他们。”

  法王瞿然一省:“对,我何不亲自去追回江上云回来?至于那位邓姑娘,我也可以设法帮忙她的。”主意打定,便和杨华说道:“那么,我请你另外帮忙一桩事情。”

  杨华说道:“请法王吩咐。”法王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深夜出来?”杨华说道:“是不是为了捉拿吉鸿和那贼秃?”法王说道:“不是。那贼秃不过偶然碰上的。我是和你一样,为了找人。你找的是朋友,我找的是世侄女。”

  杨华怔了一怔,止不住心头乱跳,问道:“这位姑娘的父亲够得上和法王论辈论交,想必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当下说道:“不错,她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金大侠!”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杨华失望而归,想不到却从白教法王口中,得知金碧漪的消息。这刹那间不觉呆了。法王哈哈一笑,说道:“你要寻找的朋友,也是这位金姑娘?”

  杨华禁不住又是心头卜通一跳,幸好法王跟着说道:“韩总镖头已经和我说了,他说昨天本来要和你一起到我那儿的,你没有来,是因为要帮忙他打听金姑娘的消息。你是不是得到一点线索,所以才忽然离开昭化?”

  杨华松了口气,说道:“我知道金姑娘骑的也是一匹白马,我在市集挑选马匹的时候,恰巧邓姑娘骑着白马经过,我连忙追下去,谁知却是弄错了。”

  法王笑道:“错得好,否则那位邓姑娘只怕就要遭了吉鸿的毒手啦。金大侠要找女儿回家,想必你已经知道?”

  杨华说道:“是的。在柴达木的时候,冷、萧两位头领曾经和我说过。”

  法王再问:“你和金姑娘以前是曾经见过面的吧?”杨华知道先他而来的尉迟炯,早已和法王会过面了,无可隐瞒,只好含糊地说:“不错,是曾见过一两次面。”说出实话心里好生不安,“我在冷铁樵面前,并没有说出认识碧漪。这谎话将来戳穿,只怕又要多一重误会。”

  法王却怎知道他与金碧漪有着不寻常的交情?听说他认识金碧漪,甚为高兴,便道:“那么我和你交换差事,我替你把白马送还那位邓姑娘,你替我去找金大侠的女儿。”

  杨华说道:“法王已经知道她的下落了么?”

  法王说道:“确实地点未知,不过你一定可以找得着她的。”

  杨华惊疑不定,问道:“何以一定会找得到她?”

  法于说道:“她已经来过我那里了!”

  杨华大为惊奇;说适:“那么法王何以不将她留下。”

  法王笑道:“她只是来过我那里,可没有让我见着她。她来的时候,也正是韩威武请我帮忙找她的时候呢!”

  法王继续说道:“我没有见着她的人,只见着她代父问候的拜帖。”

  杨华恍然大悟,暗自想道:“是了,白教法王地位尊贵,和地父亲又是至交,她路经昭华,若然不去谒见法王,将来必定会给父亲责怪无礼。俗若按照寻常的礼仪,通名求见,拜访法王,又怕法王将她留下。故此她趁着法王有客的时候,悄悄来递拜帖。”

  果然法王继续说道:“送客之后,我回到房中,方才发现她的这张拜帖。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走得如此匆忙,但金大侠要她回家,我可不能不替老朋友尽点心意,是以我只好连夜出来追寻她了。但江大侠也是我的老朋友,他的儿子我也不能不管。但愿咱们分头去找,都能找着。让他们可以在昭化相会。”跟着说道:“他们两人是师兄妹,据我所知,将来还可能成为伴侣。我想,要是金姑娘知道她的师兄也来了这里,心里一定会高兴的。你不妨告诉她。”

  杨华涩声说道:“是。我知道。”心想:“要是碧漪知道江上云在这里,恐怕她更不肯回来了。”

  法王说道:“从昭化西去,只有两条路。你追踪那位邓姑娘,已经在这条路走了一百多里,没见着金姑娘。那么金姑娘想必是从另一条路走了。你这就去找寻她吧。”

  杨华跨上坐骑,说道:“法王,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法王说道:“何事请说。”杨华忍着心里辛酸,说道:“我若见得着金姑娘,自会请她回来。不过我见着她也好,见不着也好,我都不会再回昭化来了。请你代为告诉韩总镖头一声。刚才我本来是准备回去向他辞行的。”

  法王诧道:“我以为你还要和韩威武回去柴达木的,怎么这样快就要与他分手?再说,我也还没有给你摆接风酒呢。”杨华说道:“我自己也有一点私事,要到别的地方,本来只准备在昭化逗留三两天的,好在我也是要往西走,希望能找得着金姑娘,但可不能陪她回来了。至于法王的盛情,我暂且心领。他日若有机缘,再来讨教。”

  法王听说他有私事,不便再问下去,于是说道:“好,我找了江上云回来,会和韩威武说的。请你西行回来的时候,务必要来见我。”

  两人分道扬镳。骏马驰风,杨华心情亦如潮涌:“我见了碧漪,该不该劝她回去?”

  此际,金碧漪也正在草原上纵马奔弛。

  清晨的草原,空气特别新鲜,放眼望去,是一片远接天边的苍绿。在这样充满生意的清晨的大草原上驰骋,一个人的心胸都开阔许多。

  可是金碧漪和杨华一样,也还是止不住心中的烦恼。

  她希望见到杨华,不过这次她希望见到杨华,却又和上一次在小金川和他分手之后的希望稍有不同,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一些杨华的隐秘。

  这次她希望见到杨华,不仅仅是为了爱情,她还要拦阻他去做一件傻事。

  她想起了半个月前,在柴达木的一幕往事。

  她回到义军的总寨,把此行的经过,除了隐瞒她与杨华结交一事之外,其他的都告诉冷、萧两位头领,然后就骗说她明天便要回家。

  在义军之中,金碧漪和宋腾霄的妻子平日最亲近。宋腾霄的妻子吕思美,性情活泼而又温柔,虽然她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仍不减其少女的本色。金碧漪和她的性情,可说得是相当接近。

  金碧漪到柴达木的时候,孟元超和尉迟炯早已在前两天离开,宋腾霄去送他们一程,顺便巡视边境的防务,当时也还未曾回来。于是那天晚上,金碧漪就与吕思美同宿。

  宋腾霄是孟元超最好的朋友,金碧漪是知道的。杨华为什么要杀孟元超呢?她希望能够从宋腾霄妻子的口中,探听到一些消息。

  许多话她不方便和冷、萧两位头领说的,和吕思美说却是无妨。

  吕思美少不免问她在小金川的见闻:“可有什么新鲜的事儿,说来听听。”金碧漪说道:“新鲜的事儿没有,但却碰上一个行径颇为奇怪的少年。”

  吕思美道:“什么样的少年?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么?”

  金碧漪缓缓说道:“这个少年名叫杨华。”

  吕思美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杨华。”她是不善于隐藏自己感情的人,这刹那间,又惊又喜的心情不觉都从脸上流露出来了。

  金碧漪连忙问道:“宋婶婶,你知道这个杨华?”

  吕思美定了定神,说道:“不知道。但我听得你说他行径奇怪,我也不禁起了好奇心了。”

  吕思美第一次对金碧漪说谎,心中颇感歉意,但因涉及他人的私隐,她却是不便坦白告诉碧漪,她虽然没见过杨华,却是知道他的身世来历。

  金碧漪何等精灵,观言察色,便知吕思美定然有所隐瞒,却不说破,当下笑道:“宋婶婶,你要知道这少年如何奇怪吗?他在小金川曾经帮过咱们的忙,贺铁柱夫妻险遭清兵捉去,就是他救了他们的,可是他却又放过一个人,这个人是咱们的敌人。”吕思美道:“是谁?”金碧漪缓缓说道:“是暗中替朝廷作鹰大的杨牧?”

  吕思美不觉一怔,说道:“真的吗?这少年也未免太糊涂了,但他们都是姓杨,说不定杨牧是他的亲人呢?”

  吕思美是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的,虽然不便回答这个问题,脸上已是显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气,而目忍不住就说道:“杨牧怎配有这样的儿子?”这句话当然甚有毛病,父亲不好,儿子未必就是坏人,但因吕思美太过鄙视杨牧,一时间说出偏激的话来,自是无遐细思了。

  不过金碧漪听到这一句话,却是颇感意外了,要知金碧漪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杨牧和杨华可能是父子关系,她早就疑心的了,但现在听得吕思美这么说,却又似乎不是,金碧漪立即想到:此中必定是另有隐情。

  金碧漪讲了她在小金川的遭遇之后,忽地问道:“宋婶婶,孟元超叔叔是不是和杨牧有仇?”

  吕思美不觉又是一怔,心道:“这小鬼头敢情是已经知道了一些?”过了半晌,方始说道:“杨牧是清廷鹰犬,侠义道中人物,谁不和他有仇?”

  金碧漪道:“不,我说的是私仇?”

  吕思美道:“何以你这样猜想?”

  金碧漪道:“在小金川的时候,孟叔叔每年春秋二祭,不是都要去给云紫萝女侠上坟吗?听说这位云女侠就是杨牧的妻子。”吕思美因为这是人所皆知的事实,便道:“不错,但孟元超是因为云女侠曾经救过他的性命,所以才每年给她上坟的。”

  金碧满:“不见得只是为此吧?宋婶婶,你莫说我好管别人的是非,我和你一样,也是忍不住好奇之心呢!”

  吕思美道:“你知道了些什么,这样说法?”

  金碧漪噗哧一声,在吕思美耳边低声说道:“我已经知道啦。云紫萝是盂叔叔的旧情人,对不对?”

  吕思美吃了一惊,说道:“谁告诉你的?”

  金碧漪一听她这样反问,已知所料不差,心里暗暗好笑:“宋婶婶,这次你可给我骗出真话来了。”说道:“孟叔叔告诉我的。”

  吕思美道:“胡说,孟叔叔怎会和你这个孩子说这种事情?”

  金碧漪道:“去年清明,我见孟叔叔在云女侠的墓前哭得很是伤心,边哭边说,说是对不起云女侠,负了她的深情,害苦了她的一生,那天我恰巧在墓地游玩,一见孟叔叔远远走来,我就躲在树林里面,他没有瞧见我,虽然不是他告诉我的,也等于是告诉我啦。”

  其实,她看见孟元超在云紫萝墓前痛哭虽然不假,但后面的话却是捏造出来的。

  吕思美信以为真,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然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不错,他门是二人曾经有过山盟海誓的情人。他们的相恋,远在云紫萝嫁给杨牧之前,因此,你不要以为你的孟叔叔是行为不端,勾引有夫之妇。”

  金碧漪道:“既有海誓山盟,何以后来又要分手?”

  吕思美道:“这也怪不得你的孟叔叔,怪只能怪他们生逢乱世,造化弄人。”当下把孟、云这对情侣被环境所迫以致分手的事,简单的告诉金碧漪,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她还是不便告诉金碧漪的,那就是在孟元超和云紫萝分手之时,云紫萝已经有孕在身。

  “你明白了吧,云紫萝是以为你的孟叔叔已经死了,才嫁给杨牧的。”吕思美只能这样说道。

  听了这个哀艳的爱情故事,金碧漪也不禁深深为他们二人叹息,叹息过后,忽地心中一动,又再问道:“我在小金川碰上的那个杨华,是不是和孟叔叔有不寻常的关系?”

  吕思美不禁又吃了一惊,说道:“谁告诉你的?”金碧漪道:“杨华自己告诉我的。”吕思美半信半疑,说道:“他在放走杨牧之后,就和你谈及他的身世吗?”

  金碧淌道:“不是,是后来我又碰上了他,我责备他不该放走杨牧,打了他一记耳光。他剑法很高,却没反抗,只是叹气,后来就说了。”

  吕思美忙问道:“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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