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不喜欢剃头,究其原因,是不喜欢剃头过程中那些碎发遗留脖根,奇痒难当。
每次剃完后,总把脖子挠抓得红斑点点。所以经常拒绝剃头。
随着年龄的增长,又添新的认识,认为头上那块巴掌儿大小的地不能任其荒芜、流失,而要适时打理。
六角井有个“时尚锋”理发店,掌剪的是一位年轻人,从最初的一个小伙子到如今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渐渐和我成了老熟脸。但我还是一直称其为“小伙子”。
10分钟的距离,眨眼便到了。还好,去了店子,那小伙子还在守店。
一如既往,见面总是一声 “老哥,您坐。”一般没有多余的寒暄。我一坐到那张熟悉的椅子上,小伙子便为我端来一杯温热的开水。
再等我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水,并把杯子放得四平八稳后,小伙子便唤来洗头的伙计,让其先替我洗发去。我的头发严重偏油性,据洗头的伙计说,水池里冒出了油星儿。故而洗了再剪,于是一道颠扑不破的程序。洗头大略十分钟即毕,然后返回座位。
小伙子则随即从柜中取出一条干干净净的浅白色的宽松围裙给我穿上,并尽量地把我的上衣覆盖得严严实实。
这些启动剪刀之前的节奏,无需太多言语,我既习惯之,也每每欣然接受这些细节。其实,谁指望着去理发店里喝水解渴呢!
那阵子,小伙子剪发所用家什都已置放在台面上了,透过镜子,可以看见小伙子胸有成竹的熟悉神态。剪发大略要三分钟,这期间除了眼珠可以转动外,几乎丧失了人身自由,那就需要充分的舒适度和静态,这几乎成了定律。坐着不挪窝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那一刻也极其注意调整坐姿并果断关闭手机。
待我对着镜子,最后送出一个眼神并略作颔首态时,即意味一切妥当,该进入实质性的理发过程了。于是,我便微微闭上双眼,开始进行着几乎是睡眠状态下的呼吸。
与此同时,也开始感觉到了电剪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滑动,甚至觉出了那把电剪所掀起的富于节奏的些微舞感。即使闭着眼,也仍可以想像出,通过小伙子手上的那把尤物一般的电剪得到精心伺候,那些渐现花白,但一时半会儿还不忍离我而去的许许发丝,正在重新生出新的光泽和精神。对我的那个称不上发型的“发型”,小伙子堪称了如指掌。哪儿长,哪儿短,哪儿疏,哪儿密,轻车熟路,了然于心。故而,他手上的那把使用娴熟的电剪,在我的头上总是纵横自如。剪刀和梳子所到之处,头发井井有条,而发型则呼之欲出。真应了那句话;虽是毫末技艺, 却是顶上功夫。
期间,偶尔也睁开几回眼睛,通过镜子,往往正好和小伙子专注的眼神相遇,那就是所谓的心领神会。
年前剃头,预示着除去历年的辛劳与岁月,给人全新的感觉。这事从小就受长辈叮嘱过,断然不能马虎。不过,现在不能与儿时过年剃头的时间相比较,虽然在县城理发店四处可见,但如今的理发店不像往年可以守到农历二八九,那两天已经差不多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有时说不定你去了就随手关了门。
记得当年剃头和洗澡这两件事,都是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去做的,只是两者的状态大不一样。洗澡,是随父亲去泡澡堂子,每年独一无二的一次,堪称欢天喜地。
而剃头,从小都不太乐意,似乎头顶上的那些头发是我的命,通常都是父亲拽着我去街头巷尾找剃头师傅,并把我按在剃头师傅通常准备的一把矮矮、长长的木板凳上,然后守着师傅,盯着我的头发渐渐变短。直到剃头师傅把我头上的角角落落都整理得清清楚楚,鼻子脸儿都弄得白白净净后,父亲不知从身上的哪个地方拿出一本薄薄的残缺不全的《汉书故事选》递给我读,然后就自己剃头去了。
现在想来,如果没有那本破书,那把凳子留得住我的屁股吗?其实父亲的苦心,无非是想让我安静点,不要到处乱跑乱窜。始料不及,父亲的这片不经意的苦心,却让我的童年时光在父亲的潜移默化中,多了几许文字的熏陶。来自父亲的那本让我受益良多的“破书”,几乎成了我骨子里认为的文化启蒙的“圣经”。
记忆中,张汤、霍光和李夫人等汉代史上的名人,他们的故事让我逐渐体会什么是正确的荣辱观,在这本不起眼的《汉书故事选》中我学习到一个人要如何尊重别人,整理自己,而且这本书也成了我认识繁体汉字和不少成语的早期读物。这些,我真实地一点儿也没有杜撰。可以肯定那本《汉书故事选》比我的年纪还老。
现在想起来,如今的书籍多如牛毛,但书店书架上又有几本原汁原味的老干货呢?一见那些令人眼花缭乱之红红绿绿的封皮,我便已经索然寡味了。
父亲剃头的时间要长些,男人剃头还包括修面、刮胡子甚至还有做些局部的推拿,那些活计都是很细微的,而且很花时间。直到父亲轻轻地摸着我的头,我的目光才离开了那本破书,也就是那一刻,我才发现父亲的面容焕然一新。父亲一边从我的手中取回那本书,一边从靠近胸口的衣袋中,取出一张捂得温热的一毛的角票儿递给剃头师傅,随之笑吟吟地道了一声谢,然后才牵着我返回家中。
进门那一阵,母亲总会笑脸迎合并仔细端详了我好一会儿,接着又摸摸我的小脑袋,笑着说:这才像个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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