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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7月1日,我结束了在县农行营业部45天的业务实习,背起行囊,坐上发往南渠则乡的班车,开始了我职业生涯的首站旅程。
那天早上,我早早起床,捆好被褥,小心翼翼地把县农行人事秘书股开具的介绍信放入行李箱(未油漆过的大木箱子),等待万志高来接我去汽车站。
万志高是我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接替父亲进入了县邮电局工作,随后又到省邮电学校上了两年学,毕业后回到局里,算是比较稀缺的邮电专业人才,安排在载波室工作。
不一会儿,万志高骑着自行车过来了,看到炕上放的行李,就问我:“你为什么不把被褥放在大木箱中?”
我说:“木箱子已经装满了。”
他又问:“装的是什么?”
我说:“书和衣服。”
他问:“书带下去还看吗?”
我说:“乡下生活单调,不带书怕无聊难过。”
他为难地说:“这么多行李,一个自行车不好带。”
我说:“这个木箱子重,咱们把木箱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被褥和背包我拿。”
他说:“这不好拿。”
我说:“好拿着了,被褥背在背上,背包挂在胸前。”
他说:“那赶紧绑箱子吧,不要把班车误了。”
我问:“走南渠则乡一天只有一趟班车?”
他说:“去年还是隔一天放一趟,现在好多了,每天放一趟。”
绑好箱子,安股长正好上班来了。我对安股长说:“感谢老股长给我行这个方便,不然这45天我还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住处。”
安股长对我说:“华夏魂,听肖股长说,你在实习期间表现特别好,业务理论基本都懂,知识比较全面,而且勤学好问,动手操作能力也强,接收知识快,又肯吃苦,每天早早地就把营业室打扫的干干净净,大家都想把你留下。但是上面的政策不允许,要求凡是参加过“89学潮”的,都要分配到基层一线,和你一块回来的王东旭和隋来靖,一个分配到东沟湾营业所,一个分配到南涧沟营业所。你是专业学校毕业的,下去要好好钻研业务,农行现在正缺少你们这样的人才。我小女儿珍珍和你同岁,也在南渠则营业所工作,刚接了会计业务,你们是同龄人,平时多交流探讨,希望你们能共同进步!”
县农行离汽车站不远,两个人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志高在候车室外停下,我进去排队买票。买到票,两个人就可以提前进站先把行李往车顶上面的行李架上装了。
发往南渠则乡的班车是老式东风中型客车,座位不多,我买票时,有座位的票已经卖完了。我正考虑买不买时,后面排队的人便催我说:“你买不买,不买让开。”
我说:“没有座位,只有站票了!”
后面排队的人说:“发往南渠则乡的班车,每一趟都有一半人站着,能买到站票也算幸运的了。”
考虑到自己带的行李多,晚上在县城又没有住处,我也只好买一张站票。
我和志高把木箱子和被褥装在车顶上面的行李架上,又把网行李的网子网好,然后让司机打开车门,把背包放在司机驾座右边的引擎盖子上,算是占了个地方。
我问司机几点发车?司机说还要等半个小时。志高说南渠则乡离县城远,而且有三分之二是土路,汽车开的慢,走的时间长,建议我到车站门口吃点早餐。
我俩在车站门口的早点铺要了两碗蒸碗豆腐脑,一笼小笼包子。没等我吃完,志高便抢着把饭钱付了。
志高忙着上班去了,我也进站上车,坐在汽车前面的引擎盖上。这时,车里上来一个女孩,大约1米6左右的个头,长着瓜籽脸、扎着马尾辫,上身穿白色“的确凉”半衫,下身穿藏蓝色直筒裤,脚穿白球鞋,从穿着上看,既不显得前卫性感,又不算是保守落后,是个淑女型“靓妹”。她上车后,东瞧瞧,西瞅瞅,最后来到我面前,让我把背包挪一下,说她也要在引擎盖上坐。
我没理她,扭头问司机:“引擎盖能支撑住两个人吗?”
司机说:“让她坐吧,能支撑住,有时也坐3个人了。”
我把背包抱在怀里,女孩坐在了我的旁边。为了脚有个放处,我俩只能面朝后倒坐。
客车驶出车站,转向西南,在307国道行驶了十几公里,又向南拐入土路。公路顺着一条干涸的沟畔蜿蜒前行,沟的两旁是高低不一、起伏不定的黄土峁子,黄土峁子上长着低矮的植被,星星点点的,被盛夏炙热的阳光烤的灰塌塌的缺少生机。刚拐弯时,听司机喊叫说:“大沟有没有下的。”我估计这个地方应该叫“大沟”。
自客车驶入土路后,引擎盖下的发动机好像开了锅似的,把引擎盖烤的滚烫滚烫的,我只好从背包里取出两本杂志,垫在屁股下。
我身旁的“靓妹”也热的受不住,问我背包里再有没有书了?我找出一本《报刊文摘(1989年合订本)》递给她。她还想要一本,我说:“你臀部小,一本够了。”她瞪我一眼,紧接着又开心地笑了。我想可能是女人都希望别人说自己臀部小,没有人愿意听别人说自己是大屁股。
土路不平,车走起来颠簸得厉害,我俩的身子不时地撞到一块,一会儿她靠到了我身上,一会儿我靠到她身上,有时两人的脸颊靠的很近,相互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我扭头看她,发现她脸红红的正在看我。
我说:“好热。”
她也说:“好热。”
我说:“你到南渠则乡去干啥?”
她说:“回家啊!”
她问我:“你到南渠则乡去干啥?”
我说:“报到上班。”
她问:“哪个单位?”
我说:“营业所。”
她说:“营业所就是银行吧!”
我说:“是的。”
她说:“营业所是好单位!”
我叹息一声说:“好不好都是命!我根本没有想到要去这个穷山沟里工作。”
她说:“你比我命好,我念了十几年的书,预选考试没通过,连高考考场都没进去过。”
我说:“你已经高中毕业了?”
她说:“我88年就毕业了。”
我说:“我也是88年高中毕业,咋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说:“你应该是在红原中学上的高中吧?我是在盐州中学上的高中。”
我说:“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她说:“我姐嫁到了盐州,盐州那边属于少数民族地区,高考录取分数线低。所以就把我的户口也迁到了盐州。”
我说:“那你算是高考移民了!”
她说:“移民也没用,最后连个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争到。”
我说:“是不是上学期间早恋了,没有好好学?”
她说:“我初中就是在南渠则乡中学上的,这里好老师留不住,一个个都调走了。因为初中基础差,所以上了高中跟不上。”
我说:“依我看,高考预选制度早晚得取消。”
她说:“高考预选就是一个非常坑人的政策,貌似公平,实际上强行剥夺了很多人参加高考的权利!”
我说:“这么说来,我还真的幸运,考入银校,跳出农门,有了城镇户口,不再像父辈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一辈子苦日子了。”
她说:“你应该好好珍惜这份工作。”
我说:“这里离我家太远了,根本没办法照顾父母。”
她说:“你家是哪里的?”
我说:“北城子乡的。”
她说:“以后再慢慢往哪边调。”
我口里应和着,心里却想:以后要调也应该往县城调,难道要在乡下干一辈子!
我说:“你现在在哪里做事?”
她说:“我姐家在盐州县城开了一个土特产品购销门市,我给看门市着了。”
我说:“土特产品不是要由公家收购和经销吗?个体户也让干?”
她说:“我姐夫就是盐州县土特产品公司的职工,这几年公司效益不好,把门市承包给我姐夫家了。”
我说:“那里的特产什么最有名?”
她说:“最有名的是甘草和二毛裘皮。盐州县是历史上“西正甘草”的主产区,素有“甘草之乡”的美称;盐州滩羊羔羊所产的二毛裘皮,皮板轻薄柔软,毛色洁白细密,毛股长而坚实,根部柔韧不毡结,而且还有明显的大波浪弯曲,被誉为当地的“宝中之宝”。
……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攀谈着,越来越近乎。汽车路过广阳湾乡时,她隔着车窗指着广阳湾的山山峁峁,给我讲述王贵和李香香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她说,她最恨像崔二爷之流的豪强恶霸了。
我说:“应该为咱们生活在新社会而庆幸!”
她说:“现在社会也不全是净土,旧社会的陈渣又开始泛起。”
我说:“你指的是‘官倒’?”
她说:“不仅仅是‘官倒’。农村现在也有人开始培植势力,称霸一方了。他们强买强卖,处于弱势的农民只好忍气吞声,被迫交易。”
我说:“经济体制改革应该同政治体制改革同步进行,否则旧社会的各种丑恶现象定然会陈渣?泛起、卷土重来。现在的社会风气已经开始败坏?,腐败问?题越来越严重,资产阶级自由化不断侵蚀人们的思想,如果不加以正确引导,不从根子上解决,长此以往,老百姓可能真的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革命先辈的就血白流了。”
俩个人的话题越来越多,互有相见恨晚之感,巴不得路途再长一点,汽车开得再慢一点,最好像乌龟那样的慢慢爬行。然而时间这东西就是怪:对于心情愉悦的人,它走得最快;对于艰难困苦的人,它走得最慢。45公里的路程,汽车颠颠簸簸,乘客上上下下,走了接近4个小时,够慢得了吧!然而对于俩个话投缘合、一见如故的年轻人来说,还嫌快了。因为汽车一到站,他们就要各奔东西了。
汽车到了南渠则乡后,停在了新乡政府,而营业所在老乡政府,听说两地相距有二公里。客车上的人都走了,我请求司机往营业所送下我,司机说今天遇集市,这边人多,送我怕影响返程售票,让我自己想办法。司机示意卖票员帮我把行李卸下来,我看着卸下的行李就犯愁了。在我犯难之际,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微笑着向我走来,边走边说:“你是不是为行李犯愁了?”
我说:“是啊!这么多,没个车子根本没办法拿。”
她说:“稍等一会儿,我邻家牛大叔有马车,马上就过来。我和他说好了,让他把你送到营业所。”
我说:“太感谢你了。一路上都没有问你尊姓芳名。”
她边伸手边说:“黄腊梅。”
我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调侃说:“炎黄子孙,腊月出生,寒冬斗士,报春使者,绽放出艳丽,散发着清香,代表着高洁、寓意着坚强。好名字!”
她握着我的手说:“那你呢?”
我说:“华夏魂。”
她也调侃说:“华夏健儿,魂牵梦绕,今日幸会,咋能忘了!”
我说:“彼此彼此。”
这时,只见牛大叔坐在马车的辕杆上,一只手拉着骡子缰绳,另一只手向我们挥舞着。黄腊梅立即挥手回应,大叔看见后,便径着向我们走来。
我和大叔把行李装在马车上,大叔让我俩也坐上,我俩说:“大叔您坐,我们年轻,能走得动。”
大叔说:“你俩坐吧,这一段是黄土路,走过去的话鞋和裤腿就全粘上黄土了,又得你们洗一回。”
我说:“大叔,我的父母也是农民,我知道农民最爱惜自己的牲口了,大叔还是您一个人坐吧,我俩都坐上,骡子拉上吃力,您一定会心痛的。”
大叔见我这么说,也不再推让了。他让黄腊梅坐,黄腊梅也没坐。
到了营业所,大叔帮我把行李搬到院子里,我又出去向她俩道别。黄腊梅握着我的手似乎有话要说,可能是碍于牛大叔在旁边,没有说出来。
我先向大叔说了一通感谢的话,接着又对黄腊梅说:“旅途无论远近,总有终点;相遇不管早晚,终有一别。以后如有机会,欢迎来营业所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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