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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赋子野心思逐鹿 美人青睐嘱刁羊
罗曼娜道:“他把三个苹果放在那三个马贼的头上,对酋长道:‘我要在百步之外用飞刀剖开他们头上的苹果。不过我也没有把握不会失手,要是误杀了人,你可莫怪。’酋长说道:‘致本来要斫掉他们的一条手臂的,你要是误杀了他们,就当作是给他们加重刑罚。我怎会怪你?’那人跟着就说:‘有加刑也当有减刑,要是我能够把他们头上的苹果剖开,没伤着他们的话,我请你将他们放了。’酋长想看‘把戏’当然一口就应承。”
说至此处,孟华已是恍然大悟,笑说道:“我明白了,他是用这个法子替那三个马贼求情。本来嘛,偷一匹马就要斫掉一只手,这刑罚也未免太过残忍一些。”
罗曼娜道:“我也是这样想,但这是我们部落相沿的规矩,以往都没有人敢对西长提出要修改的。不过,听说经过了这一件事之后,酋长却肯听从那人的劝告,准备在今年的族中长老之会中提出修改了。”
跟着罗曼娜继续说那故事:“那人一抖手,在同一时候,发出三柄飞刀,果然每一个苹果都是不偏不倚的恰好当中剖开,没有伤着那三个马贼的毫发!
“这还不算,随后他又用佩刀表演刀法,叫六个人同时将六个苹果抛起,旁人但见刀光一闪,六个苹果也都是不偏不倚恰好给他当中剖开,落下地来!”
孟华赞道:“真是神乎其技!”心想,我或者也能勉强做到,不过说不定会有一两个苹果可能会剖歪一些了。
罗曼娜忽地问道:“你为什么对这个汉人打听得这样仔细?”
孟华说道:“他是我爹爹的好朋友。”
罗曼娜想了起来,说道:“这人表演之后,酋长称赞他的刀法盖世无双,他说,不,我的刀法最多只能算是天下第二,天下第一的快刀高手是我一个姓孟的朋友,孟大哥,敢情他的这位朋友就是你的爹爹?”
孟华说道:“这人是名震江湖的关东大侠尉迟炯,他自认第二,我想这只是出于他的谦虚。至于他说的那位朋友是谁,我可不知道了。”
罗曼娜道:“我爹爹见过他,想要多知道一些的话,你去问我的爹爹吧。”
孟华道:“好,那就让我作不速之客,参加你们的盛会吧。”罗曼娜见他答应,欢喜得又唱起歌来。
银铃似的歌声,好像把孟华带回江南的春天,草原上也似乎出现了。“暮春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春景了。孟华虽然不懂歌词,也感染到它的欢乐气息。
一曲告终,孟华笑道:“唱得真好,可惜我听不懂。”
罗曼娜笑道:“啊,我忘记了你是新来的汉人了,我试试用汉语唱给你听。”
她又曼声唱了起来:
“玫瑰花开像云霞,
果子比碗还要大,
哎啦……
客人呀,你的口儿干了吧?
请下你的马,这里有甜甜的哈密瓜。”
罗曼娜道:“这是我们欢迎远方客人的一支歌。我们哈萨克人最喜欢两件事情,第一是唱歌,第二就是喜欢有客人来到。”
孟华说道:“你们这个地方真好,你们的人更好。”
罗曼娜笑得更甜,说道:“你喜欢我们这个地方吗?你吃过哈密瓜吗?”
孟华说道:“在西藏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真是又香又甜,什么瓜果都比不上。不过哈密瓜的香甜,也还比不上你们招待客人的盛情令人甜到心里。”
罗曼娜嫣然一笑,说道:啊阿,你真会说话。但你还没有吃到新鲜的哈密瓜呢,运到西藏的哈密瓜,最少也隔个十天八天了。新鲜的哈蜜瓜带有美酒的气味,更香更甜,你吃了包你更会赞好。嗯,孟大哥,你别瞧我们回疆除了草原就是沙漠,草原和沙漠上也有许多许多美好的东西的。”
孟华把黑熊缚在马背,牵着坐骑,边走边说:“有这么大的草原,好东西当然不会少了。你说给我听听好吗?”
罗曼娜道:“孟大哥,你上哪儿?”
孟华道:“我想到天山去。”
罗曼娜道:“啊,去那么远的地方。那么你将踏遍我们的回疆了。你将会都看得见的,我们有:像孔雀翎一样翠蓝的孔雀河,河边两学家家户户的梨园里压弯了树枝的梨子;甜得像马奶一样的吐鲁番葡萄,阿克苏、喀什的桃和杏,还有你吃过的哈密瓜。我们还有阿尔泰山在阳光闪耀下的金子;有昆仑山流下的玉河,在岩石上就镶着石榴一样红和百合花一样白的宝石,使流水都变得斑烂
孟华听得悠然神往,赞道:“你们回疆真是个好地方。咦,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说下去?原来罗曼娜口讲指划,本来一直是说得神来飞扬却不知怎的,说至此处,忽地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罗曼娜道:“我怕这些好东西会给你们的皇帝抢去,听说他要调兵遣将,来打我们呢。”
孟华说道:“现今坐在北京紫禁城的那个皇帝并不是我们汉人的皇帝,他是满洲鞑子,抢了我们汉人的地方的,和你们回人一样,我们汉人也是痛恨他们的。那个半月之前来过你们这里的‘关东大侠’尉迟炯,他就是汉人中一个反抗鞑子皇帝的英雄,像他们的汉人不知还有多少。”
罗曼娜道:“你也是其中一个吧?”
孟华说道:“我是汉人反清义军中的一个小卒。”
罗曼娜喜道:“那我更应当欢迎你了。啊,刚才那支歌我只唱了一段,还没有唱完呢。”她正要再唱,忽听得有人叫道:“罗曼娜,罗曼娜你在哪里?”
罗曼娜应道:“我在这儿!”回头说道:“桑达儿来了,我以后再给你唱。桑达儿是我们族中的年轻勇士。”
桑达儿远远地叫道:“有人在树林里发现一头大黑熊,我怕你还不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秦达儿说的也是汉语,不过没有罗曼娜说得那么好而已。
孟华说道:“你们族人很多会说汉语的吗?”
罗曼娜道:“我们大多数人是懂得几种语言的,我们还读汉人写的书呢。我以前就有过一个汉人师傅教我读书。桑达儿这几天正跟我学讲汉语。”
说话之间,桑达儿已经来到他们跟前,看见那头大黑熊,不觉吃了一惊,说道:“这人是谁?”
罗曼娜笑道:“这头大黑熊就是这位汉人大哥打死的”给他们介绍之后,继续说道:“桑达儿,你不是希望得到一张熊皮做袍子吗,孟大哥把这头黑熊送给我,我送给你好不好?”
桑达儿冷冷说道:“我要自己猎得的熊皮,多谢你的好意了,接着叽哩咕噜的和罗曼娜说了两句话,说的可是他们本族的方言了。
孟华听不懂,但瞧他的神情,却似乎甚不高兴。原来桑达儿说的是:“罗曼娜,为什么你总是喜欢汉人?”
孟华说道:“我是个外地人,请恕我不懂你们的风俗,要是你们的‘刁羊’之会不方便让外人参加的话……”
罗曼娜道:“没这样的事。刚刚相反,我们最高兴能请得到远方的客人。”说至此处,她半侧身躯,不让孟华看见她的神情,偷偷向桑达儿瞪了一眼,用本族的方言说:“桑达儿,你怎么啦,气量变得如此狭窄?哈萨克人世代相传都是喜客的,你要败坏本族喜客的名声么!”
桑达儿满面通红,忙用汉语对孟华解释道:“孟大哥,你莫误会我是不高兴你,我是恼我自己,没本领杀掉这头黑熊。”他素性坦率,本来是从不说谎的,这次为了避免给罗曼娜责怪,给逼得说谎了。其实在他的心里,他是委实有点儿不大高兴罗曼娜邀请孟华做她的客人的。
孟华说道:“我不过适逢其会,碰上这头黑熊,侥幸把它杀掉而已。要是你碰上了它,你一样可以把它杀掉的。我知道你是这儿数一数二的勇士!”
桑达儿道:“你怎么知道:“
孟华笑道:“当然是罗曼娜告诉我的了。除了她,这里还有谁呢?”
桑达儿又是害羞,又是高兴,红着脸道:“罗曼娜你太夸赞我了,我其实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罗曼娜心里好笑:“其实把我的话夸张了的是这位汉人大哥。”难得桑达儿欢喜起来,她当然不会否认,于是大家高高兴兴地回去。
一个陌生的汉族少年,独力杀了一头凶恶的大黑熊,在这小小的部落之中,登时引起轰动。
不出罗曼娜意料,大家果然是把孟华当作英雄来欢迎他,还有好几个少女骗了花环替他挂上,倒弄得孟华很是不好意思?
罗曼娜笑握:“别打扰客人了,他还有事要和我爹爹商谈呢。太阳就快落山,你们也该去筹备今晚的刁车大会了。”
幸亏有罗曼娜给他解围,孟华方才能和瓦纳的族长、罗曼娜的父亲罗海单独谈话。
罗海在他专用的帐篷里招待客人,问孟华道:“你和尉迟炯大侠相识,你也是从柴达本来的吗?”
孟华说道:“半年前我在柴达木住过几天,但这次却是从拉萨来的。”
罗海说道!柴达木义军首领……冷铁樵和萧志远两位英雄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他们好吗?柴达木情形怎样,清兵有没有继续来进犯?”
罗海知道有冷、萧二人不足为奇,因为他见过尉迟炯。但是他称冷、萧二人为“义军首领”,却是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令得孟华为之大喜了。
“好。”孟华答道:“柴达木也还平静,不过这是风暴前夕的平静。据已知道的消息,清军正在准备大举进犯,是以冷、萧两位头领才特地托尉迟炯大侠前来回疆向你们求助。”
罗海说道:“莫说求助的话,这是咱们彼此的相互帮忙。占领你们汉人地方的满洲皇帝,也是我们回人的世仇,早在六七十年之前,满洲鞑子就曾侵犯过我们的,在回疆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还把我们回族的第一美人抢走,(按:指乾隆年间,乾隆派大将军兆惠征服新疆,掳走回族美女香妃之事。)老一辈的人提起来如今还恨得牙痒痒的。莫说尉迟炯大侠是我们回人的好朋友,曾帮过我们许多的忙,即使他是一个我们从不相识的人,只要他是柴达木派来的使者,我们也会和他签订盟约。”
孟华喜道:“难得族长这样明理。”
罗海说道:“可惜我是在尉迟大侠临走那天才见到他的,不过,他和我们瓦纳族的‘格老’(回语,意即汉文之酋长)正是在那天签盟的。承蒙他们看得起我,我也在盟约上签了名。我。不能和尉迟大侠多聚些时是件憾事,孟老弟,你可以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吗?”
孟华说道:“晚辈想要早日追上尉迟大侠,恐怕明天就要走了。”罗海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今晚希望你参加我们的刁羊大会,尽情欢乐。”
说至此处,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你们还有一个汉人,听说也是从柴达木来的,住在瓦纳‘格老’管辖的那个地方,你知道吗?”孟华好生诧异,说道:“我在柴达木的时候,冷、萧两位首领并没对我说过,不知是谁?”
罗海说道:“我没有见着此人。你知道我们的草原很大,他虽然住在那个地方,有时也会到别处走走。听说尉迟大侠也曾想找这人一见,并没找着。由于第二天我就要赶回来了,也没功夫去仔细打听啦。”
孟华想道:“这人不知真的还是假的”正想再问,罗曼娜已是揭开帐篷进来。
罗海说道:“是刁羊要开始了么?”
罗曼娜道:“小伙子正等着你去射出第一支箭呢。你们的话谈完没有?”
罗海说道:“好,你叫桑达儿把我的铁胎弓拿来,你也记得带你的皮鞭。”
罗曼娜面上一红,说道:“爹,我不许你取笑我。”揭开帐篷,先自跑出去。
孟华不懂她何以面红,正自有点奇怪。忽听得罗海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要是你不喜欢的姑娘,你千万别让她的皮鞭打在你的身上。”
这晚正是农历十五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圆。夜风掠过草原,草原上散播着花草的芳香,也散播着年轻人的欢乐。
一只烤熟的大肥羊挂在树上,罗海在百步之外站定,张弓搭箭,唆的一箭射去,恰好射断悬羊的绳子,那头羊跌了下来,小伙子们纷纷骑马向它跑去。
孟华这才懂得小伙子们要等待族长射出第一支箭的意思,原来这一支箭乃是给“刁羊”之会揭幕的。
“一个百步穿杨的箭法,你爹爹的神箭真是可以比得上尉迟大侠的飞刀。”孟华赞道。
罗曼娜听得他称赞自己的父亲,很是有点得意,说道:“我爹爹不但是本族的神箭手,在我们这个部落之中,也没有谁的箭比他射得更准的。桑达儿的箭法是跟他学的,只能算是第二。不过今晚的第二支箭,大家却是推举由他来射。嗯,桑达儿已经出了去啦,你为什么还不出去?”
孟华笑道:“我是客人,不好意思与你们的小伙子抢羊肉食。”
罗曼娜笑道:“到了刁羊大会,就没有主客之分的了。你不去抢,别人也不会分给你的。”
孟华道:“我不饿。”
罗曼娜笑道:“你不想吃,我倒想吃。你给我去抢一块吧!你瞧,你的坐骑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是一匹从她父亲马厩中挑选出来的骏马,此时刚好有人牵到孟华身边。”孟华笑道:“好,那我就也去趁趁热闹。”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情跨上马背,跟在桑达儿后面。
罗曼娜的心情却是很乱,她懂得爹爹要她带皮鞭的意思,但她却不知道她的皮鞭要抽在谁的身上。
桑达儿和孟华两匹快马已经加入“刁羊”的竟逐了,罗曼娜目送他们的背影,脑海中却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影子,另一个汉族少年的影子。
“不知他今晚会不会来?”“刁羊”业已开始,草原上少说也有一百几十匹健马屯黑风驰。虽说月色明亮,要在这许多人马之中认出一个人来可还是当真不易。罗曼娜凝神望去,没有找到她所要找的人,也不知他来了没有。不过这少年是曾经说过他要来的。“要是他当真来了的话,我的皮鞭应该打在谁的身上呢?”罗曼娜不由得心乱如麻了。
参加“刁羊”游戏争着去分割那条烤熟的肥羊,游戏的规则是:不许下马,不许停留,跑得太慢都不可以。快慢的程度,自有旁边的少女充当义务的评判员。要是她们认为谁跑得太慢了,马上就会嘘声四起,小伙子们谁又肯丢这个面子?
怎样才能分割一块羊肉呢?这就是倚靠他们高明的骑术了。当健马风驰时,从“猎物”旁边驰过之际,他们就用长柄的弯刀迅速割下羊肉。马是跑得飞快的,时机稍纵即逝,这一割未必能够成功。有时羊肉是割下来了,但来不及用刀尖挑起,又要等待第二次机会了。
有时候有几只马同时到达,规则不许人马碰撞,碰着了两个人都要被取消资格。哈萨克人的骑术是非常有名的,像这样的事情,在“刁羊”的游戏中很少发生。
不过人马虽然不许碰撞,用来割肉的兵器则是许可碰撞的。有时两柄弯刀碰着了,谁都割不着羊肉。马是跑得飞快的,说不定还会因此跌下马来。那也算是输了。
桑达儿因为出动较迟,那条肥羊已经给分割一半了。当他正在用弯刃插下去的时候,斜刺里一匹快马冲了过来,“铛”地一声,两把弯刀碰个正着。”
桑达儿虎口一麻,弯刀竟脱手飞上半空。幸亏桑达儿马快!追上去刚好接下从他头顶跌落的弯刀。这霎那间,场边嘻嘻哈哈的姑娘们,最初是突然鸦雀无声静了下来,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喝彩!
桑达儿的拨刀手法是十分高明的,但桑达儿却不知道姑娘们是为他喝彩,还是为那个震飞他的月牙弯刀的那一个人喝彩?或许她们是同时向两个人喝彩呢?但桑达儿的脸上却是不由得火辣辣的发烧了。
因为他是这个小部落中,大家公认的第一名勇土,气力之大,没有谁人可以比得上他。
瓦纳族人公认桑达儿是第一勇土,桑达儿一向也以自己的箭法高、气力大而感到自豪。想不到今晚会输给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子”。而且输得甚为狼狈,月牙弯刀给人家一碰就碰得飞出手中去了。虽然自己仍能够接了下来,亦已深感面目无光了!
骏马风驰,桑达儿连对手的容貌都看不清楚,只知道他一定不是本族的人。族中的小伙子,每一个人他都知道得很清楚的,没有谁的本领比他更高强。
“刁羊”的规则,第一次不成功,必须绕场一周,方能再来分割羊肉。
那条烤熟的羊给马蹄踢得翻翻滚滚,不多一人会,只剩下小半条羊腿了。桑达儿由于给那人阻了一阻,骑术虽然高明,跑回来时候,却是比那人落后一步。
眼看那人半拴雕鞍,腰躯一弯,明晃晃的刀尖就将刺着羊腿,斜刺里一匹快马一跃而前,“呼”的一声,一条长鞭卷了过来。
这个人正是孟华,他是有心暗助桑达儿一臂之力的。
鞭长刀短,孟华虽然落后少许,却已先把那小半条羊腿卷了起来。在跑得飞快的马背上,用马鞭来卷起东西,力度必须使得恰到好处,饶是哈萨克人骑术高明,对孟华这手功夫也不由得衷心佩服。小伙子和姑娘们都喝起彩来。
那人不知是老羞成怒或是好胜之心太强,突然把手一扬,发出暗器,暗器是一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钱镖,不过他并非暗器伤人,而是要夺回“猎物”。
只听得“铮”的一声,孟华的长鞭给钱镖当中割断,羊腿蒋下来了。落下的地点,和那人的距离较近。
这霎那间,嘈嘈杂杂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刁羊”的规矩不许人马碰撞,但却许可兵器碰撞,不过用暗器来打别人的兵器,从前从未有过,充当义务裁判的姑娘们也不知道这人的做法是否合乎规矩。
桑达儿忽地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就射过去。这一支箭来得恰是时候,羊腿未曾落地,就给他射个正着。箭尖穿着羊腿,又飞了起来。桑达儿叫道:“你们别说我不守规矩,他可以用钱镖,我就可以用弓箭。”
“刁羊”的规矩是:羊肉已经到了手中,别人就不可以再来争夺。但现在羊腿是给孟华的长鞭卷起来的,算不算到了“手中”呢,急切之间谁也不敢下判断。
可是姑娘和小伙子们,谁也无暇去理会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因为在这霎那之间,事情又起了新的变化。
孟华和那个人同时去抢落下来的羊腿。羊腿正从半空中落下来,可是还没有落到地上。两匹快马几乎是同时到达那个地点。羊腿正在他们的头顶上空落下,这是最好的机会。那人为了争这瞬息之机,竟然足点雕鞍,就在马背上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跳起来接那羊腿。
可是孟华比他跳得更高,伸手一抓,手指已经触及带箭的羊腿。
那人突然一掌向孟华拍去!
孟华左掌一技,半空中接了对方拍来的一掌。右掌却改抓为拍;把那小半条羊腿拍得远远地飞出去。
两人同时跳起,也几乎是同时出掌,双方的动作都是快到极点,站在地上翘首而观的姑娘们谁也看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是在半空中碰上了。按照“刁羊”的规矩,身体一碰上了,双方都是作输,这霎那间,姑娘们不禁都是“啊呀”的一声叫了起来。为他们的“功败垂成”而可惜。
孟华只是用了三分的掌力,已把那人推开。那人的轻功也真是好生了得,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居然恰巧落到奔跑着的马上。孟华落下来的时候抓着马尾,借力使力,一个筋斗翻过去,方才坐上雕鞍。不过这是由于他跳得比那个人高,落下来也较慢的关系,稍有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他的这手轻功,只有在那人之上,决不在那人之下。
给孟华一掌拍得远远飞出去的那小半条羊腿,“无巧不巧”,恰好是向着桑达儿迎面而来,桑达儿马上伸手一接,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小半条羊腿接到手中了。
这个结果不但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桑达儿自己也是决计料想不到。他本以为是输定了的。
不过“胜利”来得这样容易,却是使他不能不暗暗地思疑了,“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最后的这块羊肉,恰恰是向我飞来?嗯,该不会是这个姓孟的汉人故意把它‘送’给我的吧?刚才他已经抓着羊腿,应该是可以把它抓牢的。”
不过这个结果却是令得参加“刁羊”游戏的小伙子和姑娘们皆大欢喜,只除了那个不知来历的少年。要知瓦纳族的姑娘和小伙子都是希望他们本族的勇士得胜的,这样的结果对桑达儿来说虽然有点侥幸,却正合他们的心意。
桑达儿在姑娘们的喝彩声中,把夺得的羊腿捧回去献给罗曼娜。可是他的心中却殊无获得胜利的喜悦之感。
孟华这一掌的力度拍得恰到好处,当他看见羊腿落在桑达儿手中,众人喝彩声大起之时,他的喜悦比旁人更多。不过,在喜悦之中,亦有思疑,就像桑达儿那样。
桑达儿思疑的是:这个“胜利”是不是孟华拱手相让的呢?孟华思疑的却是:那个和他交手的少年是谁?
显然这个少年是练过上乘武功的,身手十分了得。桑达儿是瓦纳族的第一勇士,他的本领远在桑达儿之上,显然也是个外来的人。不过引起他的思疑的还不仅是这少年的武功,而是这少年他好像“似曾相识”!
他和这少年在半空中只是打了一照面,当时大家又都是在全神贯注争取猎物,谁也没有去留意对方的面貌。不过就在这惊鸿一瞥之间,他已得到“似曾相识”的印象。只可惜他怎样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的。
广场中闹得热烘烘的气氛,也不容许他去冷静思索,他回到了罗曼娜的身旁,桑达儿早已在那里了。
桑达儿讪讪说道:“孟大哥,这条羊腿应该是属于你的胜利品。”
孟华说道:“不,分明是你接到手中,怎能算是我的?”
桑达儿道:“要不是你把它向我抛来……”
孟华截断他的话道:“我是给那人逼得不能不松手的,其实就算我能抓牢了它,按照规矩,我也输了。”
桑达儿道:“我就觉得奇怪,怎的恰好向我迎面飞来?”
孟华笑道:“那是老天爷有意要你得到这条羊腿送给罗曼娜姑娘啊!否则咱们两人都是空手而回,岂不叫罗曼娜姑娘失望?”
罗曼娜笑道:“不必争论了,我领你们两个人的情。”
孟华问桑达儿道:“和咱们抢羊腿的那个人是谁?”
桑达儿道:“我不知道。罗曼娜,你知道么?”
罗曼娜不知怎的,忽地面上一红,说道:“你跑的地方比我多,你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其实她是已经知道的了,不过她不愿意说出来。
羊肉分食完了,一个小伙子走过来说道:“姑娘追,应该开始了吧?”
罗曼娜笑道:“你的小茉莉等得不耐烦了吧?”“小茉莉”是这个小伙子心爱的姑娘。
那小伙子傻虎虎地笑道:“恐怕桑达儿也是等得不耐烦了吧?嗯,桑达儿,你说,你是不是已经等了几年了?”原来桑达儿有心追求罗曼娜,这心事已存了几年,但罗曼娜从没一次和他一起参加“姑娘追”的游戏。
桑达儿黑脸泛红,啐那小伙子一口,说道:“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赶快去准备坐骑,去追你的小茉莉吧!”
那小伙子笑道:“小茉莉我是不愁追不上的,你不用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吧。”向桑达儿扮了个鬼脸,就跑开了。但他的话语却是在桑达儿的心上留下了疙瘩。
“罗曼娜近来对我很好,这次她该和我一起参加姑娘追了吧?”桑达儿暗自想道:“不过她这汉人朋友要是也参加的话,她的皮鞭可就不知打在谁的身上了?”心头患得患失,暗暗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姑娘们请跨上你的坐骑,游戏就要开始了。”桑达儿叫道。偷偷一瞥,罗曼娜可还没有跨上她的坐骑。不过孟华也还是坐在她的旁边,并无参加“姑娘追”之意。
弓如霹雳,箭似流星。桑达儿“陋”的一箭射上天空,待它刚刚落下来的那候,接着又是一箭射出,两支箭在半空中碰个正着,同时落到地上。小伙子大声喝彩,叫道:“好!今晚一定是每个人都能如所愿。”原来,这两支箭是代表小伙子和姑娘的互相追逐,要是“他们”刚好能碰在一起,就是好兆头。所以必须找个箭法高明的人发射方能保险。而这个人照规定必须是未曾成婚的小伙子。
在小伙子的喝彩声中,姑娘们纷纷骑马跑出去了。罗曼娜还是没有动作。桑达儿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次又是只陪人家闹了。”他是发射令箭的人,自己非参加不可。好在虽然是个“求爱”的游戏,却并非一定要有心爱的人才能参加。你也可以抱着只是趁趁热闹的心情,陪别人玩的。
罗曼娜忽地低声说道:“孟大哥,你不出去玩玩?”
孟华说道:“这游戏怎样玩的,我不懂。”
罗曼娜说道:‘“你不用懂的,把你的马放到草原上去跑就是了,只有一样必须要记着……”
“记着什么?”孟华问道。
罗曼娜轻轻说道:“我的爹爹一定已经告诉你了,我想,用不着我告诉你啦。”
孟华想了起来,罗海是曾经告诉过他,要是自己不喜欢的姑娘,就别让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
孟华心里想道:“大概她说的就是这个吧。”但罗曼娜没等待他再发问,便即跨上坐骑,跑出去了,马背上回过头来!向孟华嫣然一笑。
罗曼娜这一出场,登时引起全场瞩目。
“我们这位公主从不参加这个游戏的,想不到今晚也出场了!”“就不知道她的意中人是谁?”“那还用说,咱们族中,除了桑达儿之外,还有谁配得上她?”小伙子们纷纷议论。但姑娘们却有不同的意见,有一个姑娘低声和同伴道:“汉人有句俗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桑达儿是咱们族中的第一勇士,但不见得外面的人没一个能比得过他的。”
“你说的是独力击毙大黑熊的那位汉族客人么?”另一个姑娘问道。
“我又不是罗曼娜,怎知她的心意。或许还有第三个人也说不定呢。”先头那个姑娘说道,世不知道她是信口开河,还是其实她是知道罗曼娜的心意。
罗曼娜此时正是心乱如麻,她已经发现她所要找寻的那个人,而桑达儿也在她的前面。她的皮鞭要打在谁的身上呢?她回头一望,孟华已是策马跑来了。她对这三个人都有好感,但认真说来,还谈不上就是爱情。虽然她希望在这三个人之中选择一个。花落谁家?她自己也还拿不定主意。
孟华并没留意去听小伙子和姑娘们的窃窃私议,他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情出场的。
“姑娘追”的游戏与“刁羊”不同,“刁羊”的限定范围在草原中心的方圆数里之内,“姑娘追”则是不限定范围的,辽阔的草原上,都是沐浴在爱河中的男女竟逐的场所。小伙子和姑娘们嘻嘻哈哈的你追我赶,越跑越远了。
这晚天公特别凑趣,万里无云,一轮明月,,月夜下的草原好像特别有一股诱人的魁力。
孟华在大草原驰骋,草原上虽然没有他所要追逐的姑娘,他也同样的感染到欢乐的气氛。
有个姑娘向他追过来,扬起皮鞭,似乎想要打他。孟华吓了一跳,想起了罗海的叮嘱,连忙把坐骑斜刺窜出去。不过那姑娘扬起皮鞭,却没打下。因为她给同伴劝阻了。
孟华隐隐约约的听到后面的那个姑娘说道:“你怎的这样糊涂,你的皮鞭可以打在任何一个小伙子,却怎能打在这汉人的身上?”
“为什么?并没有规定不许打外族的人呀!”前头的姑娘虽然放下皮鞭,却是很不服气地问道。
后面那个姑娘压低声音说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知道什么?”“他是罗曼娜看上的人!”“胡说八道,罗曼娜不是和桑达儿一对的吗?”“哼,你不相信我的活,那我问你,为什么罗曼娜以前从不参加!这个汉人来了,今晚她才参加。”“我、我不知道。”前面那个姑娘显然有点气馁了。
“你不知道我知道。”后面那个姑娘继续说道:“不错,桑达儿是打从心眼里爱上了罗曼娜,但罗曼娜可不见得是喜欢他!“这个汉人今天刚到,她就喜欢他了?”前面那个姑娘似乎还是半信半疑。
后面那个姑娘“噗嗤”一笑,说道:“罗曼娜是他从熊爪下救出来的,最少他们已有交情。你和他可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呢。那你又为什么喜欢他。”
她的同伴满面通红,说道:“谁说我喜欢他了?我是提起皮鞭赶马,你,你却编派我……”“好啦,算我误会你好啦。咱们是好姐妹,我只是怕你自招烦恼!”
两个姑娘咕咭呱呱地谈话,以为孟华听不见的,但由于一双双的情侣已是分散在草原上追逐,不像刚才那样挤在一起,是以虽然憾笑之声还在草原上此起彼落,但却没有刚才那样的嘈杂了。孟华身具上乘武功,听觉比常人灵敏得多,跑在前头,对她们的谈话,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大半。
孟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她们说的话不知是真是假,我还只知道罗曼娜是感激我救了她,才对我这样好呢。如果真的是如她们所说,我倒是对不起桑达儿了。怪不得桑达儿与我见面的时候很不高兴,敢情他也是害怕我抢了他心爱的姑娘?”到了此时,他也隐约明白几分,懂得罗曼娜的父亲吩咐他,不要让姑娘们的皮鞭打在他的身上的意思了。
那两个姑娘不再追踪孟华,向另一个方向跑了。孟华也放开坐骑,让它加快奔前。
“早知如此,我不该参加这个游戏,自招烦恼,更令到桑达儿心有不安的。”孟华心想。
心想未已,忽地发现罗曼娜就在他的前面。他正想避开,另一骑马已是追到罗曼娜背后,扬鞭虚击,发出呼呼声响,作势要打罗曼娜。
这个小伙子正是桑达儿。孟华暗暗欢喜,但愿罗曼娜接受他的求爱。
这个游戏名为“姑娘追”,但按照传统的规矩,却是男的先追女的,快追上时,女的扬鞭作抗击状,男的纵马急驰,然后才是女的在后追赶,直至女的赶上,将鞭击男,皮鞭打着了那个男子,游戏宣告结束。男的先追女的,这是男方先表示爱方。待到女的反过来追他之时,他要躲避一会,这是要维持男子汉的身份,不甘立即便受到女方“俘虏”之意。但到了最后;他乃甘心变作女的“俘虏”(即是让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这就等于正式宣告:从今之后,他们是一双情侣了。据民俗学家的意思,这可能是母系社会的遗风。由于实际上已是男性中心社会,所以女的到了决定终身大事之时,还要争取最后一点女性权力的象征,要男的挨她一鞭,方肯嫁他。
“方风”如此,但传到后来,规矩也就没有这么严格了。女的喜欢一个人,要是那个男子不来追她,她可以先去追那个男子的。不过那个女子就难免会受到女伴的取笑,笑话她是急于找个丈夫,失了女性的矜持。
此际的情形,是桑达儿按照传统的规矩自方先向女方求爱。如今就要看罗曼娜是否接受他的求爱了。
要是愿意接受,她就应该回过身来,扬鞭作抗击之状。然后才是桑达儿逃跑,她去追。两个步骤缺一不可。当然她反过来追男方是最要紧的,但第一步先要她扬鞭抗击。
桑达儿和孟华的两双眼睛都在注视着罗曼娜,注视着她手上的皮鞭。她会不会转过身来,拳起鞭子呢?
就在桑达儿的一颗心卜通卜通的乱跳之际,一匹快马忽地又从斜刺冲了上来,那人一扬鞭就把桑达儿的皮鞭格开。
由于孟华正在全神注视他们,直到那人跑到桑达儿旁边,他才发现,便连忙叫道:“桑大哥,留心!”
桑达儿的皮鞭给他荡开,虎口稳隐发麻,用尽全身力方才拿捏得牢,两匹快马迅即分开,各向一方驰过。罗曼娜听得孟华的叫声,听得皮鞭碰击的声音,方始知道事情有了意外的变化。她回过头来,心中一片茫然。当然她的皮鞭也是不用再举起来了。
但在这瞬息之间,后面的孟华已是看得清楚,忽地想起来了,这个人竟是他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个“小王爷”段剑青。而这个段剑青也就是刚才在“刁羊”游戏中和他们争夺最烈的半条羊腿的那个人。
孟华想了起来:正是在他学成无名剑法,将要离开石林的那一天,段剑青和一位姑娘一同来到石林的,为的是找寻张丹枫的剑谱。那位姑娘他后来才知道是冷冰儿。冷冰儿是义军首领冷铁樵的侄女。
也正是那天,阳继孟的徒弟盘石生带领崆峒派的长老洞冥子进入石林。段、冷二人给他们发现,险遭毒手。孟华当时正在剑峰上的石窟中,赶忙跳下去救他。但段剑青则在他和洞冥子恶斗之时,慌慌忙忙地拉冷冰儿逃跑了。
那天他和段剑青只不过打了一个照面,其后两天,他虽然又曾把夺自清军的两匹骏马送给他们,但却并没有和他们会面,他是在山坡上把那两匹马赶下去的。由于匆匆一面,事隔一年多,他做梦也想不到段剑青也会跑到回疆,而段剑青此际又是穿上回人的服饰,是以他一时想不起来。
现在他想了起来,却是不由得大感诧异,满腹疑团了!
那大虽没相叙,但段剑青和冷冰儿的谈话,他是听到了的。他知道段剑青正是他二师父段仇世的侄子。段家的祖先,是宋代大理国的国王。国灭之后,仍有封号,直到明代方始取消,但当地人仍然尊称如日,段剑青正是“小王爷”的身份。他记得段剑青想回大理,好像是舍不得他那早已名存实亡的“王府”虚荣,冷冰儿曾经劝阻过他。
段家在明代的祖先曾与张丹枫有深厚的渊源,而段剑青又是他二师父的侄儿,是以孟华也曾一度想过要把师父的剑法抄份副本送给他们,就是因为他觉得段剑青这个人似乎华而不实,方才打消这个念头。不过,虽然如此,他对段剑青还是颇有一些好感的。尤其在他知道冷冰儿是冷铁樵的侄女之后,他更是深深为他们的相爱而高兴;不过当时他已经有点担心了;冷冰儿对段剑青的热情恰恰和她的姓名相反,但段剑青却是对她相当冷淡。
想不到他当时的担心,如今竟成为事实了!
“段剑青为什么要跑到回疆躲起来?为什么不与冷冰儿一起,而独自来参加这‘刁羊’之会?还要阻止桑达儿向罗曼娜求爱呢?难道他也爱上了罗曼娜?”
一连串的疑问在孟华心头打结,他是不能不继续追下去了!
段剑青那天匆匆逃跑,却不知道这个“陌生”的汉人少年就是那天曾救过他的那个人。正是:
几番恩与怨,陌路又相逢。
第三十回 可叹宝玉陷泥淖 非因美色爱蛮花
过,段剑青虽然不认识他,却是怕他从中阻梗。“这小子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几次三番帮桑达儿与我作对,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得到罗曼娜还是只为朋友助拳?但只要罗曼娜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我也不必怕他从中作梗。”于是段剑青低声说道:“罗曼娜,我如约前来,你快跟我走吧.咱们到前面的山谷相会。”
罗曼娜给这意外的变化扰乱得心神不定,也不知她是否听见段剑青的说话,心中兀是一片茫然。
两个男的在“姑娘追”的游戏之中争夺一个女的,这种事情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却是很少有的。动武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因为“姑娘追”这一个游戏是男的示爱,女的选择伴侣,她可以接纳,也可以不接纳。求爱的男子多过一人之时,最后的取决仍是属于女方。像段剑青那样格开桑达儿的皮鞭、这是不尊重女方的表示。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即使罗曼娜选择段剑青,桑达儿也还有权要求和段剑青决斗的。
罗曼娜只是曾经向段剑青提及,她这一族今晚有个“刁羊”之会,段剑青当时就说他希望前来趁热闹,希望能够做她的客人。好客是哈萨克人的风俗,罗曼娜当然答应了他。或许罗曼娜多少也对他有点情意,但严格来说,却还不能算是“约会”。
不过,此际罗曼娜心中一片茫然,她也无暇去理会这是不是“约会”了,她想的只是:“桑达儿的脾气是十分倔强的,要是他和段剑青决斗的话,只怕会死在段剑青的手上。”她并不想嫁给桑达儿,却不愿意桑达儿为她而死。她的心里忽地冒起一个念头:“要是我接受了第三个人的求爱,桑达儿自是不免大大伤心,但却可以免除他和段剑青的决斗。”她心目中的“第三个人”是孟华。孟华是不是会来追她呢。她不知道。她心里一片茫然,只能任从自己的坐骑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乱跑了。
孟华见她不是去追赶段剑青,稍稍放了点心,于是立即快马加鞭,先追上了在前面气沮神伤的桑达儿。
桑达儿给段剑青的内力震得虎口酸麻,初时还不怎样严重,不多一会,一条臂膊已是麻木不灵,而且好像骑马的力气都没有了。
“孟大哥,你快去追罗曼娜吧。我宁愿你得到她,不愿她落在那个小子的手上。”桑达儿说道。
孟华赶上前去,与他并辔同行。忽地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桑达儿吃了一惊,说道:“孟大哥,你干什么?”话犹未了,只觉得一股热气好像透过掌心似的,转瞬间,流转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肩头给孟华轻轻揉搓几下,那麻木之感,也顿然消失了。原来孟华是以本身真力,为他推血过宫,舒筋活络。
孟华说道:“桑大哥,你别胡思乱想。罗曼娜是你的,谁也不能将她抢去。”
桑达儿怔了一怔,说道:“怎么,你不喜欢她吗?”
孟华笑道:“我是喜欢她的,就如我也喜欢你一样。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难道我还能讨厌你们么?”
桑达儿道:“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华说道:“但我的所谓‘喜欢’却正是这个意思,所以你要提防的人不是我!”
桑达儿喜出望外,说道:“孟大哥,你真是好人,我错怪你了。我知道我要提防的是那小子,孟大哥,你还是快点追上前去吧,我怕罗曼娜……”
孟华说道:“好的,那我先走一步,你赶快来。我和你一样,都是不愿意见到罗曼娜上那小子的当的。”
桑达儿得孟华替他推血过宫,精神复振,气力也渐渐恢复了。不过由于气力刚刚惭复,还不能够骑马跑得像孟华这样快,于是连忙说道:“好,我听你的话。你快去吧,千万别让罗曼娜落在那小子手中!”
孟华快马疾驰,由于耽搁了一段时间,跑了将近半柱香的时刻,方始发现罗曼娜在他的面前。孟华叫道:“罗曼娜!”
罗曼娜回过头来,说道:“啊,是你来了!”不知不觉,停下了马。但一颗芳心,却是更加乱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个人叫道:“罗曼娜,我来了!”一骑快马突然从山谷之中疾驰而出,正是段剑青,原来段剑青不见她来追踪自己,是以又再回过头来找她。
两骑快马几乎同时跑到罗曼娜身边,段剑青抢先一步,举起皮鞭,作势欲击。
罗曼娜回过头来,皮鞭却没举起,也不知她是在等待孟华,还是对段剑青的示爱正在踌躇,一时拿不定主意。
孟华却是害怕她扬鞭抗击,然后皮鞭就会打在段剑青的身上,
于是趁着她的皮鞭尚未举起之时,快马追上,啦的一鞭打去,一扫一卷,卷住了段剑青的长鞭。
两股力道相抗,彼此都要把对方拉下马来,孟华心头一凛,想道:“相隔不过一年多,他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难道也是得到什么奇遇?”要知一年多前,段剑青还是盘石生手下的败将,盘石生的师父是阳继孟,而孟华的功力已足以与阳继孟相抗。是以他本以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段剑青拉下马来的,想不到段剑青居然可以抗拒。
不过孟华担心却并非敌不过段剑青,而是怕段剑青受了严重的内伤。要是段剑青给他一拉就拉下马,那倒没大碍,但变成了内力的比拼,那就大为凶险了。段剑青的功力虽然是今非昔比,究竟和孟华还有相当大的一段距离。
孟华心里想道:“段剑青行为虽不端,毕竟也还是我二师父的亲侄儿.我伤了他可对不起恩师。”心念辗转之间,便使出个“卸”字诀,把对方的力道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跟着一抖长鞭,迅即松开。
段剑青虎口发麻,胸口隐隐作痛,正自感到不妙。不觉对方那股内力突然消失,他的内力却不能收发随心,还在紧握长鞭,向后牵扯。两条长鞭倏的分开,段剑青身体失了重心,不由得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
段剑青的身手也的确是相当矫捷,眼看就要跌个四脚朝天,单掌一按踏蹬,身形立即腾起,重又翻上马背。不过虽然没跌个发昏章,却也是颇为狼狈了。段剑青大怒,喝道:“好小子,你使诈,有本领的和我真个较量!”
孟华淡淡说道:“你的武学总算有了相当道诣,刚才怎样,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还好意思说我使诈?”
段剑青是心里明白的,明白对方令他栽个筋斗,已经是手下留情的了。可是在罗曼娜跟前,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又想对方的内力虽然较强,但是自己也有新练成的几种武功,未必一定就会输给他。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好小子,有胆的你明天莫走。明天中午,咱们到那边山谷相会,罗曼娜你跟我来!”“姑娘追”的游戏尚未结束,他是在想得到了罗曼娜之后再和孟华决斗。那时他已经是族长的女婿,罗曼娜父女料想也会禁止这场决斗的。万一不如所愿,他仗着新练成的几种武功,自揣也可以和对方周旋。罗曼娜总不忍见他受伤,最后还是非要父亲出头干预不可。
他打的如急算盘,可是罗曼娜并没有拨转马头,跟着他走。
孟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淡淡说道:“何须等待明天中午,你先到那个地方,我随后就来。”
段剑青不见罗曼娜跑来追他,而孟华却马上接受了他的挑战,不由得又是失望,又是生气。但他怕在罗曼娜跟前打不过孟华,只好先跑开了。心中暗暗盘算,要怎样和孟华决斗,方才不至吃亏。
孟华本来想等桑达儿来到,才与罗曼娜说明原委的。不料回头一望,却见罗曼娜已是向他追来。
这个游戏名为“姑娘追”,到了最后,才是“姑娘”来追“小子”的。但孟华并没先追罗曼娜,不料罗曼娜却来追他了。虽然也无不可,但以罗曼娜的身份,是应该按照传统习惯的。孟华始料不及,不禁心头一凛,暗自思量:“她是要来和我说话呢,还是要把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呢?呀,我可不能让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
罗曼娜手心发热,抓着皮鞭,心头一片茫然,似乎是想举起皮鞭的神气,却又如有待。原来她正在想的是:“他为什么不回过来追我呢,难道他不喜欢我吗?爹爹不知道怎样和他说的?难道是爹爹说得不清楚,他还不是十分清楚这个规矩?”
孟华勒住奔马,说道:“罗曼娜,我有话和你说。”
罗曼娜暗自想:“或许他们汉人另有规矩,要先和我说个明白。”于是把欲举未举的皮鞭放下,追上前来与他并辔同行。说道:“孟大哥,我也正是有话要和你说呢!”
孟华说道:“好,那你先说吧。”
罗曼娜道:“我不想你和那人决斗。”
孟华说道:“为什么?”
罗曼娜道:“今晚他的行为虽然对你很不友好,但我还是不愿你伤了他,同样,我也不愿他伤了你。”
孟华说道:“啊,你很喜欢他吗?”
罗曼娜道:“不是这个意思,但他对我很好,我觉得他也还可以算得是个好人。”
孟华说道:“他怎样对你好呢?”看见罗曼娜好像有点窘态,连忙跟着说:“啊,对不住,我不该这样问你的,你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好了。”
罗曼娜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心意己决,说道:“要是我对你隐瞒的话,你会更加疑心。其实并没什么,我都可以对你说的。”
孟华情知罗曼娜对他已有误会,但又想要知道她和段剑青的关系,也只好不拦阻她了。
罗曼娜将她怎样和段剑青结识的经过说给孟华知道。
事情发生在一年之前,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罗曼娜跟着桑达儿出去打猪,绿野平芜,新春试马,兴致很好,跑得比平常远了一些。
在山脚下,罗曼娜发现峭壁上有一朵比他们日常喝马奶用的杯子还要大的花朵,红白两色相间,迎风摇曳,艳似朝霞。这是难得一见的曼陀罗花。罗曼娜不由得赞道:“啊,这花真美!”
原野的积雪虽已融化,山上还是一片银白。要在凝冰积雪的悬崖上爬行,那是猿猴恐怕也难于攀登的。桑达儿道:“可惜我没法替你把它摘下来。我用箭把它射下来好不好?”他的箭法如神,只要恰好射断树枝,那朵花就会掉下来的。不过是否能够射得这样远,他可就没有把握了。
“不好。”罗曼娜道:“纵然你的箭法如神,没伤损这朵花,也难保它掉下来的时候不碎成片片,这不是大煞风景么?”
桑达儿放下弓箭,叹口气道:“罗曼娜,这是第一欢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法给你取来。”
忽然有个少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突然来到他们的面前。
“美丽的姑娘,你想要这朵花么?”少年问道。
“难道你有办法将它摘下?”桑达儿很不服气,反问少年。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只要她喜欢,我就能够替她摘下。”
罗曼娜摇了摇头,说道:“我要的是一朵完美的花,要是令它受了伤残,我宁愿让它开在这儿,给别人欣赏。”
少年笑道:“我送给你的当然是完美无缺的花。”
罗曼娜诧道:“你不用弓箭?”
少年笑道:“采一朵花,何须弓箭。花又不是野兽,拿弓箭来射它干嘛?”话一说完,立即纵身跃上艄壁。
罗曼娜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叫道:“快下来,你会跌个粉身碎骨的。”
那少年道:“只要博得你的喜欢,粉身碎骨又有何妨?嗯,也只有你这样美丽的人儿,才配戴这样美的花。”他比灵猿还要矫捷,不过片刻,就把这朵花摘下来了。
这个少年就是段剑青了。
不过她还没有说出段剑青的名字。
孟华说道:“后来怎样?”
罗曼娜道:“回家之后,我觉得这个少年不惜冒粉身碎骨的危险,为我采花,我也应该有点报答他才对。于是我替他做了一件狐皮袍子,过几天又到那个地方找他,我怕桑达儿不高兴,那天我是独自去的。”
歇了一歇,罗曼娜继续说道:“自此之后,我们就常常见面了。大约每个月总有一两次。”
“他教我汉语,教我念汉人的诗,呀,你们汉人的诗写得真好,我很喜欢的,好像‘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几句诗,说的都是我们十分熟悉的景物,可是我就没法说得那么美。”
孟华心里想道:“他教你念的诗虽然很美,可惜他自己的心地却是龌龊。”
罗曼娜接着说道:“他本领很好,平日对人是和蔼可亲,我想不到他今晚竞会做出这些失礼的事来。不过,他总还是个好人吧?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的缘故和他决斗。”
孟华说道:“我答应你。不过,他……”
罗曼娜怔了一怔,说道:“他怎么样?”
孟华说道:“或许他还未能算是坏人,不过,有件事情,他却是对不起你。”
罗曼娜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事情?”
孟华说道:“他是不是叫做段剑青?”
罗曼娜道:“不错,你认识他?”
孟华说道:“是的,我认识他。但是他却恐怕未必认识我了。”紧接着又再问道,“你每次见他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的吗?”
罗曼娜道:“是呀,他一个人住在那个地方的。我也曾问过他,为什么独自一个人跑到我们这里?他说他喜欢我们这个地方,喜欢我们这样的人。在他的家乡,有人和他为难,在我们这个地方,大家都对他友好。但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呢?你以为会有什么人和他同住的吗?”
孟华说道:“是的,他有一个汉人姑娘,他根本就不应该参加这个刁羊之会,更不应该特地为难桑达儿的。”
罗曼娜呆了一呆,说道:“他、他们彼此相爱?”
孟华说道:“是的,那个姑娘非常爱他。而据我所知,最少在两年之前,他也还是喜欢那个姑娘的。”
罗曼娜低下了头,心中不觉一阵难过,她伤心的并非段剑青有了别的姑娘,她是伤心段剑青不该骗她。她相信段剑青是个好人,谁知道她所相信的“好人”竟然想要骗取她的爱情。“幸亏我没上当”罗曼娜心想。
孟华叹了口气,说道:“罗曼娜,你在草原上长大,就像草原上的露珠一样纯洁。可是外面的世界却是没有这么纯洁的,人心的险恶,往往会出乎咱们意料之外。你以后可要多当心啊!”
罗曼娜抬起眼睛,眼角有朝露一样的泪珠,但却是笑靥如花地说道:“孟大哥,多谢你对我的赞美,更多谢你的提醒。”
孟华低声说道:“其实我也不该参加刁羊之会的。”
罗曼娜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孟华缓缓说道:“因为我也有一个我所喜欢的姑娘。”
罗曼娜又是难过,又是羞惭。心里想:“幸亏我没举起皮鞭打他。”过了半晌,问道:“那位姐姐想必是长得很美的了?”
孟华道:“罗曼娜,你真是美人中的美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长得更美的姑娘。不过那位姑娘是和我同过患难,我们彼此都是真心相爱。”
罗曼娜呆了片刻,说道:“世上最难得的就是真心相爱。孟大哥,我会求真主保佑你们,保佑你们一生幸福。”
孟华说道:“多谢你。但罗曼娜,幸福的大门也正是等待你走进去的!”
罗曼娜茫然说道:“我?我会有这种福气吗?”
孟华低声说道:“桑达儿是真心爱你的人,难道你不知道?”
罗曼娜道:“我知道的。啊,他来了!”
孟华叫道:“桑大哥,你快来!罗曼娜等着你呢!”
桑达儿叫道:“孟大哥,你去哪儿?”孟华在向他呼唤的时候,早已拔转马头了。
孟华笑道:“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们玩罢,我是恕不奉陪了。”
段剑青正在盘算如何对付孟华,想不到孟华已经追到。
段剑青一咬牙根,喝道:“好小子,你要怎样,划出道儿来吧!”两人同时下马,段剑青像斗鸡一样盯着他。
段剑青见他面带笑容,好像并无恶意,不由得惊疑不定,暗自想道:“莫非这小子已得到了罗曼娜,罗曼娜不愿他和我决斗?”一时心情大乱,殊不知也只是猜中一半。
“你笑什么?”段剑青喝道。
孟华面色一端,说道:“我划出什么道儿,你都要一准奉陪。这是你说过的,对不对?”
段剑青心头一凛,硬着头皮说道:“不错,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孟华哈哈一笑,说道:“那也用不着拼命。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大家都必须回答。这就是我划出的道儿!”
段剑青怎也想不到对方划出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道儿”,惊疑不定,沉吟半晌,说道:“好,你先问吧。”
孟华缓缓说道:“冷姑娘呢?她在哪里?”一句普普通通的说话,听到段剑青的耳中,却是不啻青天霹雳。
段剑青心头一震,颤声说道:“你,你是谁?”
孟华微笑道:“你忘记比试的规矩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段剑青喝道:“你先说!”
孟华笑道:“也好,虽然是你叫我先划出道儿,我也可以让你一招。你要知道我是什么人不是?我就是曾经送过两匹坐骑给你和冷姑娘的那个人!”
段剑青这一惊非同小可,呆了一会,说道:“你、你是石林中的那个少年。”
孟华说道:“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了,好,我也可以答你。待会儿,你也得回答我的两个问题。不错,你华竟是记起来了。我就是那天在石林的剑峰之上跳下来救你们的那个少年!不过,我并不要你报答我这份人情,我只要知道你为什么抛弃冷姑娘?”
段剑青心头大震,做声不得。要知那一日在石林之中,他虽然先行逃走,后来的事情并不知道。但是孟华既然能够平安脱险,可知最少也是敌人难奈他何。段剑青暗自思忖:“崆峒派的长老洞冥子和阳继孟的徒弟盘石生都奈何不了这个小子,我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孟华喝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奉陪’我划出的道儿吧,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冷姑娘究竟怎样了。”段剑青面色铁青,期期艾艾,许久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孟华疑心顿起,喝道:“你把冷姑娘怎样了?”
段剑青霍然一省,连忙说道:“你别胡乱猜疑,难道我还能把冷姑娘害了吗?”
孟华稍稍放心,说道:“那么她在哪里?”
段剑青道:“她没有跟我来回疆,或许是回到她叔叔那里去了。”
孟华怒喝道:“胡说,三个月之前,我才见过她的叔叔。她的叔叔也不知道她的消息。”
段剑青道:“你这样凶做什么?我不过是猜想而已。既然她不是回到叔叔那儿,那就是到别的地方去了。”
孟华道:“什么地方?”
段剑青苦笑道:“我怎么知道。我不是告诉了你吗,我们已经分手了?”
孟华道:“冷姑娘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和她分手?”段剑青道:也是我的私事,你管得着?”
孟华说道:“我偏要管!你何以要抛开冷姑娘独自躲到回疆,有甚图谋,快说!”
段剑青道:“我在大理的家,,早已是不能回去的了,你不知道么?”
孟华说道:“我知道,但我要问你的是,为什么你一个人来到这儿,而撇开了冷姑娘?你别扯到别的地方去!”
段剑青苦笑道:“你这人真是爱管闲事。好、你一定要知道么?”
孟华说道:“我的道儿已经划出来了,你非说不可!”言下之意,要是段剑青不说的话,那就只有和他决斗了。
其实孟华也只是吓吓段剑青的,他已经答应罗曼娜在先,何况段剑青又是他恩师的侄儿,他怎能横起心肠和他决斗。
不过,段剑青却是当真害怕和他决斗,于是说道:“好吧,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不过,说来话长……”
他边说边挨近孟华身边,孟华只道他是要来向自己诉说,还想坐下来听他长谈,不料段剑青突然一掌劈他后心的“风府穴”。
孟华是毫无伤他之心,也丝毫没有提防他会有伤害自己之意,这一掌劈个正着!
幸好孟华的内功造诣不弱,本能的便生反应。段剑青打得重,所受的反弹之力也很重,倒退几步,险些摔个筋斗。
孟华曾经救过段剑青的性命,当然是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恩将仇报,给他一掌劈个正着,又惊又怒,呆了一呆之后,喝道:“你干什么?”
段剑青一掌击中孟华的后心要害,本以为孟华不死也得重伤,不料反而给孟华的内力弹开,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待孟华赶来,连忙跨上坐骑就跑。
孟华吐气吁声,跟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才觉得背心火辣辣的作痛。
假如孟华意想和他拼命,拼着伤势加重,还是可以追得上去把他杀掉的。不过一来是看在恩师的份上,二来自己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在身,倘若伤势加重,非得养伤不可,岂不误了大事,权衡轻重,孟华也就只好让他逃走了。
好在孟华已经得了张丹枫的内功心迭,当下盘膝而坐,调匀气息,过了一会,疼痛渐渐减轻,精神也好了许多,抬头一看,只见月亮已过中天。“桑达儿想必已经赶上了罗曼娜,罗曼娜的皮鞭也已经打在他的身上了吧?我也该回去看看他们了。咳!想不到二师父竟然有这样一个侄儿,人很聪明,心肠却是如此恶毒,真是可惜!不过看在恩师的份上,我还是不能让他毁掉的。不管他听还是不听,有机会我还是应该劝一劝他。冷姑娘的下落如何,我也还是应该查个水落石出。”孟华心想。
孟华的心地实在是太过纯厚了,他哪里知道,当他深深地为段剑青的自甘堕落而感到可惜之时,段剑青在心里也正在连呼“可惜!”
原来段剑青之所以突施毒手,一来为了和他争夺罗曼娜,二来则是想得到张丹枫留下的剑谱的。他当然不会知道张丹枫留在石窟中的无名剑法图形,老早已给孟华铲掉了。功败垂成,他的心里也在连呼“可惜”:“早知他有抵御雷神掌之功,我用淬好剧毒的透骨钉,插进他的穴道,那就好了。如今他没有死,必定会来找我报仇,我只好暂且避开他,先找着那个人再说了。”
段剑青要找的是什么人,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孟华回过头来,刚好去寻桑达儿和罗曼娜,他们二人却已先来找他了。
孟华一看桑达儿喜气洋洋,便知他们好事已谐,但桑达儿见到他那苍白的脸色,如是不由得突然由喜变惊了。“孟大哥,你怎么啦?”桑达儿和罗曼娜同声问道。
孟华极力忍住,不让他们看出自己受伤,说道:“没什么,我已经见过段剑青。”
罗曼娜吃了一惊,说道:“你和他打了架吗?”
孟华笑道:“我答应了你的,怎能和他打架?”
桑达儿道:“啊,你们说的敢情就是那个今晚和我作对的汉人小子?”罗曼娜有点尴尬,点了点头。
桑达儿业已赢得美人,心情自是十分之好,说道:“孟大哥,你别误会我是敌视汉人,我是看这小子看不顺眼才骂他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汉人中有好人也有坏人,就像我们哈萨克人之中,也有好人和坏人一样。或许那个小子我也是骂错他了。不过我们哈萨克人有句俗话,说是爱情好比眼睛,容不得渗进半点砂子。”罗曼娜面上一红,说道:“你就是喜欢瞎猜疑,心胸该放宽大一些才好。”
孟华微笑着说道:“桑大哥骂那小子没有骂错,那小子是应该骂的。”罗曼娜哪里知道,孟华是遵守诺言没有和段剑青打架,段剑青却打了他。笑道:“你怎么回来得这样快?难道只是骂了他一顿就走么?”
孟华笑道:“你猜得不错,我只骂了他一顿就走。不过现在却有点后悔了。”
桑达儿诧道:“你又说这小子该骂,后悔什么?”
孟华说道:“我并不是后悔骂了他,我是后悔自己走得太快,忘记问他住在什么地方。好了,他也是我相识的人,他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干,我想劝他回乡。”
罗曼娜道:“我知道他住的地方,我告诉你。”恐怕说不清楚,还拿马鞭在沙地上画来给他看。
“你是要经过我们瓦纳部门‘格老’(即酋长)所住的地方吧?”罗曼娜问道。”
孟华说道:“不错,我要拜访回疆的十三个部落,瓦纳也是其中之一。”
罗曼娜道:“段剑青常常到格老那里作客的,你要是找不着他,也可以向我们的格老打听他的消息。”
此时,已是月落星沉的五更时分,草原上的歌声此起彼落,歌声伴着健马奔驰的蹄声。这是已经定了名份的一对情侣在玩得尽欢之后,唱着情歌回去了。
孟华和桑、罗二人回到族长的帐幕,远方天色已亮。罗海整晚没有睡觉,等着女儿回来。但见他们三人一同回来却是有点诧异。
只见女儿戴着花环,笑盈盈地走进帐幕,孟华和桑达儿一左一右的陪伴着她。罗海方自一怔,不知女儿选择了谁,心念未已,便听得女儿说道:“傻小子,还不上前去拜见爹爹。”这句话是用他们本族的士语说的。
桑达儿从罗曼娜手中接过马鞭,双手高举,跪在罗海面前,叫了一声“爹爹”,把马鞭交给罗海。这是“姑娘迫”最后的一个仪式,在获得心爱的女子之后,把她打过自己的皮鞭作为信物,献给她的父亲或者母亲。罗海呆了一呆,说道:“原来这花环是你给她戴上的?”
桑达儿又是得意,又是害羞,黑脸泛红地说道:“多谢罗曼娜看得起我,她的皮鞭已经打在我的身上了。”
罗海心目中的女婿本来是想选择孟华的,这个结果颇是出他意料之外。不过,转念一想,孟华虽然很好,但他是个汉人,将来一定会把他的女儿带走的,倒不如让女儿嫁给本族的人,可以陪伴他的晚年。何况桑达儿也是族中年轻一辈的第一勇士,虽然比不上孟华那样好,也配得上他的女儿。于是也就欢欢喜喜起来了。
罗海按着回教的仪式给女儿和未来的女婿祝福之后,说道:“孟少侠,你可要多留两天,喝他们的喜酒了。”
孟华说道:“我本来应该喝这杯喜酒的,不过我想早日赶上尉迟大侠,恐怕还是不能耽搁了。”
罗海还没开口,桑达儿已是说道:“那也好。反正我们现在只是订亲,待你回来的时候,也许刚好赶得上喝我们的成婚喜酒。”
孟华笑道:“但愿如此。”
桑达儿道:“你一定回来喝我们这杯喜酒的。对啦,我们可以等你,待你回来,我们才行婚礼。爹爹,你不知道,孟大哥不仅是我们的好朋友,他还是我们的媒人呢。”
罗海不觉又是一怔,要知按照他们的风俗,在“姑娘追”中缔结良缘的男女,都是彼此两情相悦的,根本就用不着媒人。“啊,怎的他还是你们的媒人?”罗海问道。
桑达儿道:“我本来没有勇气去追罗曼娜的,是孟大哥鼓励了我。他还在罗曼娜面前,替我说了许多好话呢!”
罗海本来恐怕孟华心里也许有点不大高兴的,听桑达儿这么一说,方始放下了心。
“既然你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强留。不过,昨晚你也是和我们的小伙子一样,整晚没有睡觉的。最少总得多歇一天才走吧。”罗海说道。
“不了!”孟华说道:“三两晚没睡觉,在我是很寻常的事情。多谢你们的招待,我告辞了。”
罗海见他去意坚决,只好让他动身。送他一匹骏马,一袋干粮。桑达儿舍不得和他分手,又亲自送他一程。罗曼娜也赶在后边。
“别忘了快点回来啊!”临别依依,桑达儿扬手说道。
孟华笑道:“我不会忘记的,我还要回来喝你们的喜酒呢!”
他满载着友情离开,心中不无感慨:“想不到我交了这样好的两个异族友人,反而同样是汉族的段剑青,却下毒手害我。他还是我二师父的侄儿呢。不过,也正因为他是我恩师的侄儿,我还是要把他当作朋友看待的。但愿他肯接受我的劝告。”怀着这个希望,孟华快马加鞭,兼程赶路。
可惜他对段剑青的估计完全错了。对他的心地固然估计错误,对他的功力也是估计错误。
若在平常孟华练过上乘武功,两晚不睡觉,的确是很普通的事情,对身体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的,但现在他刚在受伤了之后,便即赶路。跑了一夜后,伤处又在隐隐作痛了。而目浑身发热,好像被放在蒸宠里一般。这种闷热之感,是由内而外的,和普通的由于赶路而身体发热的感觉不同。
“奇怪,段剑青练的不知是什么功夫,功力比以前高得多了,俚,却似乎是邪派内功。好在我还经受得起。”
虽然禁受得起,不过为了发散热菱,他只好下了坐骑,找个僻静的地方,做了一会吐纳的功夫才能恢复精神。走一会休息一会,如是者数次之多,直到将近日暮的时分,方始找到罗曼娜说的那个地方。
抬头一看,在山腰处发现一间茅舍,据罗曼娜所说,那就是段剑青所住的地方。
孟华不觉有点怀疑,心里想道:“他是小王爷的身份,过惯舒服的生活,为何肯在这间茅屋里挨苦?难道只是为了贪图罗曼娜的美色吗?”
当然他也曾经想到,段剑青昨晚想要害他,没有成功,料想也会提防他来报仇的。“多半他是不会回到这间茅屋来了?”孟华心想。
不过,孟华虽然知道想在这一间茅屋找着段剑青的希望甚属渺茫,他还是要试一试的。
这座山虽然并不很高,也远远比不上石林里剑峰的陡峭,但孟华身上带伤,爬到山腰,已是不由得吁吁气喘。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那间茅屋了。
“有人在里面吗?”孟华朗声说道。
只听得里面好似有呻吟之声,半晌,那人说道:“是谁?”声音微弱,似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不过孟华已是听得分明,一点不错,正是段剑青的声音!
本来他是不敢怀抱太大的希望的,想不到段剑青真的是在里面,倒是令他有意外的惊喜了。
“是我!”孟华应道,一面说话,一面放轻脚步,走进那间茅屋。
定睛一看,只见段剑青躺在一张竹床上,满面病容,正在连声咳嗽。
孟华一踏进来,段剑青的咳嗽登时停了,他“啊呀”一声蓦得起来,可是他的人却跳不起来,刚一欠身,咕咚一声,又倒了下去,看来他的病似乎还是当真不轻!
“我不是来找你报仇的。”孟华连忙说道。
“那你来作什么?”段剑青喘着气问道。
孟华说道:“我想你还未曾知道我是谁吧?”
段剑青一副茫然的神态,重复他的话道:“你是谁?”
孟华说道:“我叫孟华,你的叔叔是我的师父。”
段剑青好像稍稍放下点心,但仍是有点惊疑不定的神气说道:“你来做什么?”
孟华说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是来劝你的,当然我也还有一些事情,想要知道。”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诚恳,说得段剑青也好像为之动容。
段剑青道:“多谢你的关心,可惜我抱病在身,不能招待你。那里有茶水,你自己倒来喝吧。”他说“不能招待”,弦外之音,自己也是不能和孟华长谈的了。
孟华道:“你别着急,待你病好之后,咱们慢慢再谈。段兄,你得的是什么病?”
那天我回来之后,很是后悔,或许是心力交疲之故,又受了一点风寒,这就起不了床啦。”段剑青说道。
孟华不懂医术,束手无策,说道:“段兄,我给你请一位大夫来可好?你知道附近有大夫吗?”
段剑青苦笑道:“此处方圆五十里之内,定居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孟华说道:“我有罗曼娜父亲送给我的快马,可以跑远一些。”
段剑青摇了摇头,说道:“瓦纳族格老那儿,倒是有一个大夫,那儿离这里有一百多里山路,快马来回,也得两天。而且那个人只懂得用草药的大夫,本领也不见得比我高明。孟大哥,我多谢你的好意,你不必为我操心了。”
孟华道:“啊,你懂得医术?”
段剑青道:“我的家里是经年请有两位大夫的,小时候我常常跟着他们采药,多少也懂得一些。昨天我的病初起之时,我已采了一些草药了。喂,你瞧,屋角那个药罐,就正是日前我采来的草药了。”
孟华放下点心,说道:“好,那我留在这望服待你。这药煎要用多少时候了,要不要添点柴火。”
段剑青道:“不敢当,我还勉强可以支持的。待我起来看看。”作势欲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孟华连忙扶他躺下,说道:“莫说令叔是我恩师,就是不相识的人,患难相助也是应该的。段兄,你别客气。”
段剑青这才说道:“这剂药已经煎了一个时辰,火候大概是差不多了。请你打开盖子闻上一闻,这草药的气味是有点刺鼻的,要是药味很浓的话,那就是够火候了。麻烦你倒给我喝吧。”
孟华说道:“好的。”找了一个空碗,便即依言去做。
段剑青道:“你走得累了,喝杯水再给我倒药茶不迟。那边那个樽子里装的是干净的清水。”
孟华爬上山坡,踏迸这间茅屋之后,一直没有余暇自行运功御毒,的确也是感到唇焦口渴,他打开了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水,说道:“运水上山不易,这樽水留给你用吧。”孟华是出于诚意,段剑青却以为他已经有所提防,不由得心头一凛,但见孟华在喝过水之后,便即把那药罐的盖子打开,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暗暗欢喜。
一股浓烈的药味直冲鼻观,孟华正在想道:“想必是够火候了。”刚要把药茶斟在碗,忽的只觉一阵昏眩,摇摇欲坠,他身子还没倒下,手中的空碗已是跌了下来,当啷一声,碎成片片。
就在此时,只听得段剑青一声长啸,陡然从“病榻”一跃而起,掌挟劲风,向孟华劈下来了!正是:
善心遭恶骗,装病露狼牙。
第三十一回 伪装悔改欺君子 偷听无心破诡谋
原来药罐里前的并非治病的药,恰恰相反,是害人的药。那些药草是可以用来制炼迷香的。蒸发出来的药气和点燃迷香的功效相同。
本来用不着和孟华动手,孟华也过不了多久便会昏迷的。但段剑青却恐防孟华在昏迷之前向他痛下毒手,是以趁他蓦地一呆,看样子尚未弄明白是什么一回事之前,便即先发制人。
哪知他的这个如意算盘却是打错了,武功高明之士,猝然遇袭,本能的会生反应。不错,孟华是还未曾明白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情,但一觉背后微风飒然,立即便是反手一掌。尽管孟华的功力已是大打折扣,段剑青也还不是他的对手。双掌相交,“蓬”的一声,段剑青跌出了一丈开外,急切之间,竟然爬不起来。
孟华又惊又怒,回过头来,喝道:“你、你,原来你是装病骗我!”
他正要上前把段剑青抓住,忽觉背后又是微风飒然,孟华一个盘龙绕步,避招进招,反臂擒拿,这一招是他三师父丹丘生教给他的分筋错骨手,用于近身搏斗,最为厉害。
不料这个人的武功却远非段剑青可比,只听得声如裂帛,孟华抓碎了他的衣裳,右臂却也给那人的指锋划过,登时有如给烧红的铁烙了一下似的,火辣辣的痛得甚是难受。
说时迟,那时快,孟华已是忍住疼痛,拔剑出鞘,喝道:“你们埋伏有多少党羽,并肩子都上来吧!”
和他交手的是个年约五十左右的汉子,相貌并不特别,头发却很古怪,乱蓬蓬的有如一堆乱草,而且是红色的。这红发怪人哈哈笑道:“好个狂妄的小子,你能有多大本领,敢吹大气?你能够在我手底过得十招,算你有本事!”
段剑青叫道:“师父不可轻敌,这小子已经得张丹枫的剑法!”
红发怪人一记劈空掌把孟华的剑荡歪,哼了一声,说道:“张丹枫的剑法又怎样,为师的……”话犹未了孟华已是翻身进剑,剑势有如奔雷骇电,似左似石,又似正面指向他的咽喉。红发怪人大吃一惊,心想道:“这小子已经受了伤,怎的还有如此功力?”原来孟华乃是闭了呼吸,默运玄功,想在昏迷之前,先把敌人刺伤。
红发怪人在他快剑急攻之下,连退几步。但他双掌盘旋飞舞,却也还是有守有攻。
孟华的剑法,限于年龄的关系,或许尚未达到炉火纯青之境,但若论到奥妙精微之处,当世已是无人能与比肩。那红发怪人夸下海口要在十招之内将他击败,不料转眼之间,过了二三十招,非但未能将他击败,反而频遇险招,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想道:“幸亏这小子吸进了迷药,否则我只怕当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了。”
红发怪人固然是悚然而惧,孟华亦是烦恼不安。他自知难以持久,意欲速战速决,可惜却是不能如他所愿。
原来红发怪人练的是一种邪派毒掌,名为“雷神掌”。掌风呼呼,就像是在铁匠的鼓风炉中喷出来似的,令得孟华热得极其难受。他以诀剑急攻,二三十招不过片刻,但在这片刻之间,他已是五体如焚,几乎就要窒息。
与此同时,那迷香的药力亦已发作。孟华既是五体如焚,又是头晕目眩,剑招虽然精妙无比,却已力不从心。好几次眼看就可以在那红发怪人的身上刺个透明朗窟窿的,每一次都是毫匣之差,不是刺歪了就是给他躲开。
时间一久,孟华终于支持不住了。最后那招,他用尽全力,一剑刺空,登觉眼前金星乱冒,地转天旋,一交跌倒地上,不省人事。红发怪人嘘了一口气,说道:“你动手早了一些,害得我多费许多气力。总算还好,把这小子制伏了,你过来搜他吧。”
段剑青惊喜交集说道:“想不到这小子受伤之后,还是这么了得。吸进了迷香,也还能够支持这许多时候。”
原来段剑青是和他的师父约好了,段剑青在茅屋里装病,红发怪人则在屋后埋伏。假如孟华不上当,红发怪人也可以立即进来救他。但孟华这次果然是上当,红发怪人还险些闹成了两败俱伤,这却是非他始料之所及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孟华开始有了知觉。段剑青见他动了一下,连忙上前察视,孟华紧闭双目,连呼吸也忍住不令气息过粗,装作仍是气息奄奄的重伤的人尚在昏迷的状态之中。
红发怪人说道:“他不会这样快就醒来的,他已经给我的雷神掌打着了冷渊穴,就算他一出娘胎就练武功,也还得再过三个时辰方能醒来。”他哪里知道,孟华虽然并非一出娘胎就练武功,但他得到了张丹枫的“玄功要诀”,这“玄功要诀”乃是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他练一年就抵得人家练十年。
红发怪人在说话中透露出自己所练的邪派功夫,孟华听了,不禁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当今之世,练雷神掌的只有欧阳一家,此人想必也是欧阳坚的子侄之辈。不知他是欧阳业的什么人。不过他的雷伸掌功夫似乎要比身为御林军副统领的欧阳业高明得多,据说欧阳业的雷神掌只是练到第五重,他的雷神掌则恐怕是已练到第九重了。
原来“雷神掌”乃是从天竺传来的一种邪派功夫,和“修罗阴煞功”并称邪派的两大神功,二十多年之前,大魔头欧阳坚曾挟此技横行天下,后来与北丐帮的帮主仲长统斗个两败俱伤,这才销声匿迹,从此不再出现江湖。有人说这井非他自愿如此,而是迫于无奈,当时不能不许下这个允诺,来作交换性命的条件的。因为当时虽是两败俱伤,但仲长统的伤比他轻得多,本来还可以取他性命的。
孟华也并那第一次碰到雷神掌。早在四年之前,崆峒派的长老洞玄子邀了两个帮手进入石林,向他三师父丹丘生寻仇的时候,他就曾经吃过雷神掌的亏了。洞玄子那两个帮手:一个是“修罗阴煞功”已经练到第八重的阳继孟,另一个就是欧阳坚的儿子欧阳业。当时他的武功尚浅,几乎丧在欧阳业的雷神掌之下。幸亏正在和阳继孟恶斗的丹丘生,及时腾出手来助他一臂之力,击倒了欧阳业,这才挽救了他的性命。后来,他才知道,欧阳业是御林军的副统领,而欧阳业的雷神掌却只不过是才练到第五重。
这次他被段剑青暗算在前,被这红发怪人击晕在后。这两人用的都是雷神掌,但两人的雷神掌比起欧阳业还差得远,他也想不到段剑青学的就是雷神掌功夫。这个红发怪人的雷神掌功力却又比欧阳业高出太多,和他当年斗欧阳业之时的感受大有不同。如今他刚刚恢复清醒,一时之间,自是无暇想到,不过即使这红发怪人自己不说出来,过了些时,他也会想得到这是雷神掌功夫的。
此际,红发怪人在夸耀他的雷神掌功夫,段剑青乘机奉承师父,说道:“师父,你老人家的雷神掌功夫如此厉害,我倒有点儿担心了。”
红发怪人道:“你担心什么?”
段剑青道,“我担心这小子再也醒不过来!”
红发怪人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担心我打死了他,张丹枫的剑法就得不到了。”
段剑青道:“是呀,咱们已经搜遍他的身子,连衣裳鞋帽都拆开来看过了,可没找到片纸只字,只有希望从他口中骗出来了。”
红发怪人说道:“不错,这小子倔强得很,用死来恐吓他,他未必害怕,只能骗他自己写出来。不过,你已经两次暗算过他,他还能相信你吗?”
段剑青道:“这小子老实得很,看得出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我的叔叔是他的恩师,古语说,君于可以欺其方,只要我多花一点心思,想出一套谎言骗他,再动之以情,说不定他看在我叔叔的份上,还会相信我的。”
红发怪人笑道:“你这张油嘴,只怕连树上的鸟儿都可以骗得下来,这我倒是对你颇有信心的。”
“我的雷神掌虽然厉害,但你也不必为他担心。这小子的功刀很是不弱,不会这样轻易就死去的。我估计他在三个时辰之后当会醒来,雷神掌之伤只有我能医治,我不给他医治的话,大概他还可以拖个十天八天方始一命呜呼。”
段剑青道:“师父,你有没有一种药可以令他的痛苦稍微减轻,但却并非给他解毒的。”
红发怪人道:“有呀,你要知道这种药做什么?”
段剑青道:“总要给他一点好处,才能骗得他相信我。但要恰到‘好处’,不能让他惭复气力,我一个人才敢对付他。”
红发怪人说道:“这个容易,我可以在止痛药中加上少许酥骨散,叫他连一只小鸡也捉不起来。”
段剑青喜道:“那就最好不过了。”
红发怪人忽问道:“你那次和冷冰儿进入石林,是不是恰好碰上崆洞派的长老洞冥子?”
段剑青道:“我是碰到一个老道,但却不知他是崆峒派的长老。”
红发怪人道:“这老道士是右手使一柄佛尘,左手使剑的?”
段剑青道:“不错。”
红发怪人道:“那就一定是洞冥子了。听说他在这小子手下吃过大亏,你可曾亲眼看见他们动手?”
段剑青面上一红,说道:“当时那个老道士和一个苗人同在一起,他们对我颇有敌意,那苗人和我动手,我打不过他,只好逃走。其时这小子刚好从剑峰下来,和那个老道士交上了手,后来的事,我可不知道了。不过他既然平安无事,想必那个老道士是吃了他的亏,也说不定。”
红发怪人点了点头,哈哈大笑起来。
段剑青愕了一愕,说道:“师父因何发笑,可是徒儿说错了话么?”
红发怪人说道:“不是,是我太高兴了。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在你踏进石林之前的一年,有三个人也曾经到过石林。一个是前辈武林怪杰孟神通的再传弟子阳继孟,孟神通的名字想必你会知道?”
段剑青道:“听说他是在四十年前和金世遗并驾齐名的人物,金世遗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他则是天下第一大魔头,后来死在仇家之女的厉胜男手上。”
红发怪人道:“不错,阳继孟是他的第三代弟子,也是当今之世,唯一把修罗阴煞功练到了第八重的人。”
“第二个是崆峒派的长老洞玄子,洞玄子亦即是洞冥子的哥哥。论内功则是洞玄子高,论剑法是洞冥子好。你在石林碰见的那个老道是剑法好的洞冥子。
“这两个人都是和我颇有交情的朋友,但第三个人和我的关系却更为密切,他是我的弟弟欧阳业。”
孟华所料不差,暗自想道:“原来这个妖人乃是欧阳业的哥哥,怪不得他的雷神掌功夫远在欧阳业之上。”
红发怪人继续说道:“我这弟弟好高骛远,练武却没恒心,他的雷神掌只练到第五重,就到外面混了,不到十年工夫,居然给他混了一个御林军副统领的官职。”
段剑青又再乘机奉承师父,说道:“师父,你老人家的雷神掌是武林绝学,师叔有第五重的功夫已经可以做到御林军的副统领,胜过许多大内高手。你老人家已经练到至高无上的第九重功夫,御林军的统领恐怕也只配做你的弟子。当今之世,料想没有人能胜过你老人家了。”
红发怪人摇了摇头,说道:“不然,第一,我的雷神掌只开始练到第九重的功夫,可还没有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第二,御林军统领海大人是关外第一高手,他有他的独门功夫,未必见得就输给我。他让我的弟弟做他的副手,恐怕还是看在我的面子。第三……”说至此处,叹了口气。
段剑青正自奇怪,师父因何一会发笑,一会叹气,正想问他,红发怪人已经接下去说道:“我的志愿是和我的弟弟不同,他想升官发财,我的最大志愿则是想成为武林第一高手,可惜直到现在都还不是。当今之世,最少有三个人的武功,还远在我之上。”
段剑青问道:“哪三个人?”
红发怪人说道:“第一个是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第二个是金世遗的大弟子江海天,第三个是金世遗的儿子金逐流。这三个人的本领,我自问是还比不上他们的,另外还有缪长风、厉南星、冷铁樵、萧志远、孟元超等人,这些人纵然未必能胜我,至少也是与我不相上下。嗯,还有这个小子,要是他能够逃出性命,还得再加上他。”
段剑青道:“这小子的性命捏在咱们手上,料他插翼难逃。待师父练成了第九重的雷神掌功夫,再过几年……”
红发怪人知道他要说的是……,便即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练成了第九重的雷神掌,也未必就能够胜过那三个人的。不过,再过几年,或许我的武功当真能够取得天下第一的名头也说不定。这就得指望这个小子了。”
段剑青故作诧异之状,说道:“指望这个小子?”
红发怪人说道:“你想他以前连我的弟弟都打不过,才隔一年,崆峒派剑法最高的洞冥子也吃了他的亏;今日要不是他受伤在先,只怕我的第八重雷神掌功夫也未必能够将他制伏。在这一年的时间之内,武功进境如斯,这是我前所未闻之事,这小子得到了张丹枫独门的剑法,料想不假了。不但得到剑法,而是还得到了张丹枫的玄功要诀。故老相传,张丹枫的玄功要诀可是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哪!”
段剑青心道:“怪不得师父这么高兴,敢情初时他还不大相信这小子是得到了张丹枫的剑法的。”
红发怪人继续说道:“能不能够骗到这小子的剑法和内功,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可要谨慎从事才好,千万不可让他看破。”
段剑青道:“这个当然!”
红发怪人说道:“你莫嫌我罗唆!此事不但对咱们有莫大的好处,甚至关乎咱们的性命!”
段剑青吃了一惊,说道:“有这么紧要?”
红发怪人面色沉重,继续说道:“你不知道,雷神掌的功夫练到了第九重之后,随时有走火入魔的危险,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段剑青大惊道:“原来练雷神掌还有这么大的害处!”
红发怪人说道:“我也是练到了第八重,才发现这个危险的。”我的头发本来是乌黑的,就因为热毒发作,才变成了红色。你的功夫虽然尚浅,但已上了手,也甩不掉的,不练的话,走火入魔的灾难或许可兔,但是一些难于估计的或大或小的祸患还是免不了的。”
段剑青更是惊惶,说道:“那怎么办?”
红发怪人笑道:“你也不用太过恐慌,解除走火入魔的希望,现在是已经有了。就在这小子的身上!”
段剑青恍然大悟,说道:“咱们非但要在这小子的口中,骗出他的剑法,还要骗他心甘情愿的把张丹枫传下的内功心法写给咱们。”
红发怪人说道:“不错。有了张丹枫的内功心法,练雷神掌的功大就没后患了。”
段剑青道:“好,弟子想尽办法,说什么也要把它骗到手中。”
红发怪人说道:“但还有一件事情,也是很紧要的,这两天须得赶紧去办。”
段剑青道:“什么事情?”
红发怪人望他一眼,缓缓说道:“你不要罗曼娜了吗?”
段剑青恨恨说道:“本来我是可以到手的,就因为这小子捣乱,如今反而是便宜了桑达儿了。”
红发怪人说道:“怨天尤人,于事无补。紧要的是怎样设法亡羊补牢,否则桑达儿一和罗曼娜成了婚,你就没指望了!”
段剑青道:“弟子如今是分身乏术,难于兼顾,待这里的‘功德圆满’之后,再去设法挽回如何?”
红发怪人摇了摇头,说道:“那恐怕迟了。不如这样吧,你在这里对付这个小子,我帮你的忙,对付那个桑达儿。我会弄得他莫名其妙的死掉,身上不带伤痕,叫别人以为他是得了什么怪病,突然死掉的。”
这几句话他说得轻松之极,却吓得孟华的一颗心都几乎从口腔里跳出来,但极力忍住,这才没有发出声音。
段剑青道:“师父,你要把桑达儿杀掉?”
红发怪人道:“这是最干净利落的法子,你不同意么?”
段剑青道:“罗曼娜本来是欢喜我多过欢喜桑达儿的,趁他们感情未深的时候,把桑达儿除掉,我自信可以重获她的芳心。师父愿意帮我这个忙,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不过……”
红发怪人道:“不过什么?”
段剑青道:“目下草原已经解冻,桑达儿是他们族中出色的猎人,也许早已带领小伙子们出去打猎,不会待在家里了。”
红发怪人大笑起来
“草原虽然广阔,他总不能跑到天边打猎,你还怕我找不到他吗?”红发怪人哈哈笑道。
段剑青道:“师父,以你老人家的本领,擒这小子,自是易如反掌。不过,假如不是那么凑巧,一找就找着他的话、恐怕多少也得几天工夫吧?”
红发怪人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就是恐怕在这几天之内,单独对付这个小子,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段剑青道:“不错,这小子虽说已经无能为力,但却不知他是否还有同党?”
红发怪人问道:“除了他是你叔父的徒弟之外,你还知道他的来历么?”
段剑青说道:“听他的口气,似乎是给柴达木、冷铁樵那伙人办事的,十多天之前,柴达木那边来了一个尉迟炯,跟着又是这个小子,我可有点担心,说不定还会有第三个人接着也会来到回疆,要是这个人的本领和尉迟炯以及这个小子相差不远的话,我可对付不了。”
段剑青道:“我倒不是贪图做一个酋长的驸马,但对我来说,这却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机会,或者可以让我在回疆自立为王!”
段剑青道:“瓦纳族的‘格老’和柴达木是有往来的,罗曼娜的父亲罗海这次也曾和尉迟炯见过面。要是第三个人来到回疆,先去拜妨罗海,那也并不稀奇。”
红发怪人眉头一皱,说道:“好吧,那我就以五日为期,立日之内,要是找不着桑达儿,我也回来。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如何能干大事。”
段剑青不敢作声,红发怪人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最近得到的消息,哈萨克族的酋长就要把他的位子让给罗海继承啦。”
段剑青说道:“我初到回疆之时,已经有这风闻,但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罗海只不过是哈萨克一个小部落的族长,怎的一下子便能跃居高位,作为整个哈萨克族的首领呢?”
红发怪人道:“你有所不知,哈萨克族的规矩不是好像别的族一样,继承人并非父死子继,而是选择有德有能的人继承的,而且这个人最好是年纪并不太大。罗海是他们族中的神箭手,威望也有了,年纪又只不过五十岁,所以众望所归,,酋长就要他做继承人啦。这次可不是风传,而是真的了。下个月他们就会召开格老会议,正式宣布的。”
段剑青大喜说道:“如此说来,我倒是不能把罗曼娜让给桑达儿了。”
红发怪人笑道:“是呀,一个现成的‘驸马爷’,焉能拱手让与别人?”
红发怪人道:“这个地方外人决计不知,除非他也恰好碰上了罗曼娜,还要罗曼娜也像相信这个小子一样的相信他,或者会说给他知道。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
孟华暗暗吃惊:“原来他是有着这么大的野心,怪不得他要把冷冰儿抛弃,用尽心机去追罗曼娜了。”
只听得段剑青继续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当然知道,我的祖先曾经是大理国的国王,直到今天,大理的百姓也还是尊称我为小王爷。俱我受了叔叔的牵累,如今却是不能在大理立足了。”
红发怪人淡淡说道:“你要在大理继续做你的小王爷,这也容易。只须我和海统领一说就成,他多少还给我几分面子的。你尽管回去安居,不会有人骚扰你。”
段剑青道:“我要做的并不是有名无实的小王爷。再说,要是我和朝廷揩上关系,叔叔恐怕也不会原谅我的。倒不如在这远离中原的偏僻之地,做一个有实无名的回族之王。哈萨克族可是回疆最大的一族哪?”
红发怪人接下去说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娶了罗曼娜为妻,他日也就不难继承她父亲的位子。待至你做了哈萨克的酋长,也就不难慢慢地把回疆其他的部落统一起来,成为名实相副的回疆之王了!”
段剑青得意洋洋地说道:“要是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拜师父为国师,或者封你尊称为活佛,和西藏的达赖班禅一样。”
红发怪人笑道:“我可不想做和尚呢。”
段剑青道:“那么,师父,随便你喜欢什么都成。还有一个秘密,我未曾告诉你老人家呢?”
红发怪人道:“什么秘密?”
段剑青道:“我从青藏的古籍之中看到一段记载,瓦纳族现今所居之地,古代是有宝玉出产的。可能由于物换星移,陵谷变迁,那座玉矿不知怎的被埋没了。要是我做了哈萨充的酋长,参考古籍,说不定还可以把它找出来。”
红发怪人笑道:“我不想做你的国师,也不想发大财,只想一样东西。”
段剑青道:“不知师父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红发怪人缓缓地说道:“我也有一件秘密告诉你,罗海家中藏有一本古波斯国的羊皮书,他以为是回教经文,其实却是武功秘签。”
段剑青道:“啊,师父敢情是想要这部武功秘诀?”心中暗暗奇怪,罗海家中藏的一本经书,经中的秘密罗海都不知道,他的师父怎的却会知道?
红发怪人点了点头,继续道:“俗语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可是当真不错。以前咱们眼界不宽,只知道有中土武功,其实除了中国之外,也还有两个国家,对武术的研究,与中国一样,都是源远流长,委实不容轻视。”
“这两个古国,一是天竺,另一个就是波斯了。”
“天竺的武功,知道的人还比较多些,创立少林派武功的始祖达摩,就是从天竺来的僧人。”
“知道波斯武功那就少得多了,其实波斯的武功也有它的独到之处,不见得就在天竺武功之下。”
“不过,知道的人虽然少,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大约四十年前,有一个阿拉伯人名叫提摩达多,就曾经到过回疆,他是阿拉伯第一高手,但所学的那是波斯武功。”
段剑青道:“提摩达多,这个名字好熟。啊,我想起来了,叔叔曾经和我说过这个异邦之人的。据说他曾和天山派的老掌门人唐晓澜比试过武功。”
红发怪人说道:“不错,但他们比的可并非寻常武功,而是比赛攀登喜玛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谁能先到珠峰绝顶,谁就算赢。”
段剑青甚感兴趣,说道:“这倒是我的叔叔知而不详的了,结果怎样?”
红发怪人说道:“结果是谁都没能攀登珠峰绝顶,但提摩达多却跌死了。珠穆郎玛峰是天下第一高峰,即使内功很有根抵的人爬上半山也是难以呼吸终至窒息而亡。据说他们当年比赛登山,离珠峰绝顶,不到半里之遥。结果,还是一个跌死,一个知难而退。但提摩达多能够和唐晓澜作这亘古所无的比试,他的武功造诣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按:唐提二人比赛攀登珠峰之事,见拙着《冰川天女传》。)
红发怪人歇了一歇,继续说道:“这个提摩达多,当年之所以来到回疆,就是为了寻找这部古波斯文书写的武功秘签的。”
段剑青大感兴越,说道:“像提摩达多这样的武学高手,尚且不惜耗费如许心力,间关万里,远道而来,找寻这部秘签。秘签上所载的武功恐怕是不在张丹枫所传的武功之下了。不知它怎的会落在罗海家中的?提摩达多后来查出来没有?”
红发怪人用讲故事的口吻继续往下说:“很久很久以前,据说是在回教开始传入中国之时,罗海的一个祖先,虔诚信奉回教,担任某处清真寺的教长,传教不遗余力。
“回教初兴之时,是用武力传教的,‘一手执可兰经,一手执剑。’就是他们教中的名言。其时以回教为国教即波斯国王,为了促进回教在中国的传播,于是派使者送来了十二部可兰经。分赠给十二个教长。
“这十二部可兰经其中有一部即是经文之中夹有武学的、只要知道读法,就可以发现它其实是一部武功秘笈。
“波斯国王送来这部武功秘笈,吩咐使者,选择一个最适当的人授与,好让他学到上乘的波斯武功,将回教发扬于中土。使者选中了罗海的祖先,但却不知是由于哪个原因,罗海的祖先似乎尚未发现经中的秘密就死了。波斯也因发生战事的关系,与中国的回部断绝了往来。年深日久,莫说这秘密已是无人知道,当年波斯传经中国回部之事,知者亦已寥寥无几了。罗家的后人也只知道这不过是波斯文的可兰经,他们不认识波斯文,对这部经虽然是十分宝贵,将之珍藏,却是从不翻阅的。
“提摩达多是从波斯古籍之中,知道这桩事情来到回疆,不知怎的,给他查出是藏在罗海家中。但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去找罗海的爷爷,就因为和唐晓澜比赛攀登珠穆朗玛峰而跌死了。
“提摩达多死后,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他的一个弟子,本领远远不及乃师,不敢鲁莽从事。向罗海讨取此经,罗海是决计不会答允的,倘若盗经,罗海既是将它珍藏,恐怕难于得手。而且秘密一旦泄漏,甚至还可能有杀身之祸。是以他迟迟不敢动手,如今亦已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
“我因机缘巧合,和他成为好友。他远离故国,遁迹异邦,举目无亲,我是他唯一的友人,他对我也是视同心腹。不过也还是在相交十年之后,直到去年,他才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他对我许下允诺,我若得这部秘笈,他替我译成汉文,与我共享。”
段剑青道:“恭喜师父,你老人家得了这部波斯秘笈,再加上张丹枫的内功剑法,那么即使唐晓澜复生,金世遗再世,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他们也是不能从你老人家手中抢去的了。”
红发怪人哈哈笑道:“彼此彼此。你恭喜我,我也要恭喜你啊!”
段剑青心头一跳,装作不懂,故意问道:“徒儿喜从何来?”
红发怪人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有什么玩艺,还会不传给你么?我若然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再过十年,你也将继我而成天下第一高手了!”
段剑青连忙跪下磕头,说道:“多谢师父栽培。”
红发怪人将他扶起,说道:“别谢得这么快,我还要麻烦你呢。罗海不知将秘笈藏在何处,我若去抢去偷,未必能够成功,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智取为佳,这就要借重你了。”
段剑青道:“师父如此客气,徒儿不敢当。有事弟子服其劳,何况这是咱们师徒祸福与共的呢,徒儿自当尽心尽力。不过,我想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的,只要我娶了罗曼娜,这部秘笈总会落到我的手中。”
红发怪人笑道:“现在你完全明白了吧,娶了罗曼娜为妻,对你有三大好处:一、有指望可以成为回疆之王;二、发现了那个玉矿,你就富可敌国;三、取得那部秘笈,你还有希望可以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有这三大好处,你说,冒这几天的危险,还不值得么?”
段剑青连忙说道:“是,是。你老人家去杀掉那桑达儿吧。就是迟几天回来,我也不怕。不过……”
红发怪人道:“不过什么?”
段剑青说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部秘笈,最好不要和提摩达多的弟子分享。”
红发怪人笑道:“你倒是深谋远虑,东西部还没有到手呢。不过用不着你说,为师的也早已有了安排了。我只要他替我译成汉文,他年纪老道,花了许多心血之后,只怕也是时日无多了。即使他不会很快死掉,我也有办法叫他死掉啊!”说罢,师徒相视而笑,听得孟华毛骨悚然。只盼桑达儿是跑到远远的地方打猎,红发怪人找不到他。
笑过之后,红发怪人说道:“好,为师的可要走了。这小子大约在明天时分才会醒来,怎样对付他,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孟华一直装作仍在昏迷的状态之中,暗自想道:“且看他明天如何骗我?我也得好好的和他演一出戏。”
他在暗中默运玄功,把真气一点一滴的慢慢凝聚起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丹田有股热气升起,气力似乎稍稍恢复一些,五体如焚的那种痛苦的感觉,也减轻了一些,可以勉强抵受了。但他知道,以他现在业已恢复的这一点点功力,和一个普通人打架,恐怕还是打不过的。比起段剑青那更是远远不及了。“只有忍耐,只有忍耐。千万不可让他看出我已经知道他的秘密。”孟华沉住了气,想道。
他不敢动弹,也不敢睁开眼睛。红发怪人临走之时说他“应该”在明天时分醒来,但他可不知道黑夜是日否已经过去,天明是否已经来到。
寂静的深夜只听得段剑青来回踱步的声音。显然他也正在焦急的等待孟华醒来。
幸亏段剑青等得不耐烦。东方一现曙光的时候便即自言自语道:“天就快要亮了,这小子怎么还不醒来?晤,恐怕他所受的雷神掌之伤,是比我师父估计的还更严重!”
孟华则在暗自欢喜:“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醒来呢。”要知醒来的时候是否拿捏得准,对孟华演的这出“戏”关键甚大,太早太迟,都是难免惹起段剑青的疑心的。
过了一会,只听得段剑青又在自言自语地:“哼,我是小王爷的身份,岂甘拜这妖人为师?欧阳冲呀欧阳冲,我现在是看在那三大好处的份上,叫你一声师父;你收我为徒,谅也不是安着什么好心;嘿嘿,将来是谁厉害一些,走着瞧吧。”
孟华这才知道那红发怪人名叫欧阳冲,心想:“原来他们也在勾心斗角,这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默算时间,该是开始天亮的时分,于是转了个身,慢慢张开眼睛。
“啊,孟兄,你醒来了,你觉得怎样?”段剑青一见他醒来,忙即上前假献殷勤。
“滚开!”孟华嘶声喝道。他要把戏演得逼真,自是不能太快的就原谅他,非得装作痛恨他不可。
不过,在孟华来说,这乃是戏假情真,在昨日之前,虽然业已受了一次暗算,他还不是怎样恨段剑青的,但现在,段剑青的真面目都已揭开,他是的确在痛恨他了。
两人都在演戏,段剑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起来了。
孟华怒道:“你是巴不得我死,还在猫哭老鼠假慈悲做甚?”
段剑青道:“孟兄,我是该死,我是对不起你。但你也未免对我太过误会了,你愿意听我把真情告——诉你么?”
孟华说道:“你两次暗算我,还有什么可以分辩的?哼,哼,你那恶毒的师父呢?你不忍心杀我,你就叫那妖师出来杀我吧!”故意装作虽然仍是很激愤的样子,但口气已缓和了许多。
段剑青暗暗欢喜,心里想道:“这小子果然忠厚得近乎愚蠢,他以为我是当真不忍心杀他呢。嘿嘿,要骗这样一个蠢小子,看来恐怕比我估计的还要容易得多了!”
当下装出一副极为难过的神情,咬牙说道:“你说得一点不错,我那师父是个恶毒的妖人,我比你还更恨他!”
孟华冷笑道:“你恨他?难道你们不是一丘之貉?”
段剑青连忙说道:“我不是甘心拜他为师的!他强逼我做他的徒弟,我力不能敌,不答应就有性命之忧,没奈何只能委屈求全。”
“如此说来,你暗算我,也是被他强逼的了?”
这正是段剑青想说的话,不料却由孟华替他说出来,段剑青喜出望外,笑在心里,哭丧着脸道:“是啊,我的性命捏在他的手里,不能不听他的摆布。不过,我虽然听他摆布,也还是替你着想的。”
孟华装作半信半疑的神气,冷笑问道:“此话怎说?”
段剑青道:“他对我说,要是我不依从他的命令,为他布下圈套,将你生擒,那就将你我一同杀了。也许是我的想法糊涂,我想他的雷神掌如此厉害,你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倒不如我假意依从,先保全你的性命,咱们再合计对付。这叫做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孟兄,请你相信我的说话,我当时的想法,的确是宁愿受你误会,好过眼睁睁的看你给他打死的。”
孟华装作反复思量,没有立即回答。段剑青鼓其如簧之舌,又说了一大堆的花言巧语,不必一一细表。
最后,孟华眉毛一扬,作出几分相信他的模样说道:“好,那你就说吧,你要我如何?”
段剑青道:“那妖人是想得到张丹枫传给你的内功和剑迭。你受了雷神掌之伤,除了他的解药,无可救治。孟兄,恕我老实告诉你,过了七天,你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图穷匕见,而这也是早在孟华意料之中。孟华需要的是时间,如今他正在一点一滴地凝聚真气,只要功力能够恢复两三成,就有一线生机了。是以不管心里怎样厌烦,这场戏他还是得唱下去。
不过他也不能太快答应,以免给段剑青看出破绽,当下佯作愤怒,说道:“我宁愿死了,也不能助纣为虐!他想得到张丹枫的内功、剑法,那是作梦!”
依照孟华的性格,他说这话也是应有之义,要不是这么说,段剑青反而会起疑心。听罢,哈哈哈大笑三声。
孟华忽然说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实心眼儿了,咱们可以骗他呀!”
“怎样骗他?我头晕目眩,可是一点法子也想不出。”
段剑青心中偷笑:“即使你不是头晕目眩,谅你这个笨小子也是决计想不出什么妙法。”当下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孟大哥,你用不着操心,你只须把在石林所得的内功剑法说给我听,我自会替你设计骗他。”
孟华故作犹疑,半晌说道:“说给你听?”
段剑青装出十分诚恳的神情,说道:“孟大哥,你不能相信我吗?”
孟华叹了口气,说道:“纵然你是骗我,我也宁愿给你。不愿给那妖人。”
段剑青道:“我比你更恨妖师,如今你我是站在一条线上来对付他,我怎会骗你?到底咱们也还是自己人呢!”
孟华点了点头,说道:“张丹枫和你们段家先祖的渊源我是知道的,讲老实话,我也曾经想过要把他在剑峰留下的内功剑法送给你的。好,我先把玄功要诀背给你听。”这话倒不是假,要不是由于那次在石林中听到他和冷冰儿的说话,看出他的心术不正,孟华也不会铲掉石窟中的剑法图形,而是把这些秘密告诉他了。
段剑青心头大喜,连忙坐近他的身边,准备洗耳恭听。孟华忽地连声咳嗽,好像想要说话说不出来的样子。
段剑青懂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心想他既然答应,我也应该对他表示一点关心了。“孟大哥,你怎么样,先喝点水吧。”
孟华指一指自己的水囊,示意叫他拿来。孟华已经中了雷神掌,段剑青无须在水中另行下毒,为了免他起疑,就把他的水囊拿给他喝。正是:
冷眼看他宵小技,奸谋识破早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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